麦香里的春天

湖州日报 2025年04月18日

  ○ 姚林宝

  清明的雨丝斜斜地飘着,我蹲在父母坟前烧纸,火星子裹着灰烬在风里打旋儿。不远处的油菜花田泛着金浪,恍惚间又闻见那熟悉的味道——麦芽塌饼出锅时的焦香混着石灰头草的清香,像母亲的手轻轻抚过鼻尖。

  “阿爸,这饼真香。”7岁那年我蹲在灶台边,看母亲把墨绿色的草汁揉进米粉里。她两手沾着米粉,在陶盆中反复揉捏着,米粉泛着黛青色的光泽。“这是我们家乡特色食品,做工颇为讲究,油煎之后甜香无比。”母亲说着,将已出锅的麦芽塌饼塞进我嘴里,温热的甜裹着清香在舌尖炸开。

  母亲总说做麦芽塌饼是门手艺。她把泡发的麦粒铺在竹匾里,盖上潮湿的稻草,每天清晨用手指试温度。待麦芽冒尖儿那天,她会像对待珍宝似的捧起竹匾,在檐下细细筛去未发芽的麦粒。石磨转起来时,麦香混着晨露漫过整个院子。她总爱用竹片刮下石磨上的粉,放在掌心搓成小球:“尝尝,这麦粉是甜的。”

  田野里的春天是流动的画卷。母亲挎着竹篮走在前头,我踩着她的影子追。她弯腰挖石灰头草的动作像舞蹈,指尖轻轻一挑,草茎就带着白汁断在掌心。“肥沃土壤适合这种草生长。”她突然回头朝我笑,鬓角沾着草屑,“等你长大参加工作,妈给你做一盆塌饼带着。”

  那年我参军,母亲在轮船码头塞给我个蓝布包。打开时,20个清香塌饼整整齐齐码着,油纸上还洇着点点焦痕。轮船轰隆作响,饼子的香气却固执地钻进鼻腔,混着轮船上弥漫的柴油味道,成了我军旅生涯最初的嗅觉记忆。

  后来走南闯北,工地食堂的馒头总带着股碱味。我常蹲在隧道门前简易工棚里,倒碗开水啃冷硬的塌饼。工友们笑我矫情,只有我知道,这冷掉的饼子咬开时,能尝到母亲揉面时指尖的温度。

  去年清明,女儿捧着我买来塌饼直皱眉:“爸,这饼怎么这么难吃?” 我望着窗外的高楼,恍惚又看见母亲在晨光里筛麦麸的身影。原来有些味道,终究要等到岁月沉淀后,才能尝出其中的甘甜。

  细雨打湿了墓碑,我把带来的塌饼供在坟前。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油菜花香。那些揉进面团的不仅是麦芽与青草,还有母亲未说出口的牵挂,在时光里发酵成永恒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