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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房车”的残疾歌手

  ○ 钱夙伟

  小区大门外有个很精致的休闲广场,我每天晚上七点过后去广场上锻炼。我的健身方式是倒走,这时候广场上的人们已经散去,是最适合倒走的时候。却不料,平时已经空寂无声的广场上,这天隐约有人在说话,我循声望去,原来停着一辆“房车”,车厢里面有白炽灯光透出。我走近一看,是一辆厢式三轮摩托车,前面用塑料挡板隔成一个“驾驶室”,后面就是改装的简陋车厢,除了前面与“驾驶室”相连,两边和后面都没有窗子。这时,一穿黑衣的男子反坐在驾驶座上,一个较胖的男子盘腿坐在车厢里,两人前面放着一些吃的东西,应该是正在吃晚饭。

  看上去是外地来的,我上前用蹩脚的普通话打招呼,这么晚吃饭啊。穿黑衣的男子说,是的是的,也不算迟。这时看不清车牌,我问,你们从哪里过来?他说,河南。我说,这么远啊,辛苦了。他说,还好,我们开开停停,不赶路。我说,你们旅游?他说,不不,我们是唱歌的。我说,哦,是“流浪歌手”。他连连说,也谈不上,也谈不上。看他停下吃饭和我说话,我赶紧说,你们快吃。

  我在广场里兜着圈子倒走健身,不时看一眼他们。不多时,见坐在车厢里的男子笨拙地挪动肥胖的身躯,站到了地上,然后回身从车厢里取了一副拐杖,撑在腋下,往不远处一瘸一拐地走去,大概是去近旁的那个公共厕所。直到我健身结束,还没见他回来。这时黑衣男子正在看手机,我问,你的同伴是残疾人?他说,我俩都是,他扳着一只脚掌给我看,居然是外翻的。我说,那你们真不容易。他说,那也是没办法,老家有残疾人福利工厂,但疫情以来不大景气。我说有残疾补助,生活总过得去吧。他说,是的,但我们虽然残疾,总还年轻,现在厂里的状况也正好“逼”我们出来闯闯。我说那是那是,未必一定要身体健全才能成为人生中的强者。他说,我们倒没有这样高的期望,只是不甘于现状,想活得更好一点而已吧。然后他向我打听这里有没有庙会,有哪些下辖县区,我一一详细介绍,因为这于他们的卖唱献艺很重要。

  他们呆在湖州的那些天里,车子每天都停在小广场上,于是我和他们也熟了,就分别叫他们小黑和阿胖。阿胖当然是因为胖,小黑是因为他总穿着一件黑色T恤。小黑29岁,阿胖30岁,两人是朋友关系,都是幼年因小儿麻痹症留下残疾,也都没有成家。

  每晚我都要问问当天的收入情况,他们都说还行。其实,所谓“还行”是指刚够开销,而开销,就是加油充电、吃饭喝水、手机费用,等等。有一天,我见他们正在盘点当天的收入,基本上都是硬币,放在一个小塑料袋里,只拳头大小,看样子也确实不多。好在他们的生活要求也不高。他们说,他们每天吃早晚两顿,中午基本上在那里唱歌,也顾不上吃饭。两顿都是馒头,再简单弄点小菜,店里买的。我说这不会吃厌?他们说,不会,反正他们那里就习惯吃馒头。其实,最难耐的是睡觉,这个车厢只有一米多宽,两边放了水瓶、音箱、拐杖乃至换洗衣物等许多杂物,两个大男人,而且还有一个是胖子,晚上这样挤着,又如何睡得好,他们说,将就吧,总不可能去住旅馆。又开玩笑说,好歹也有辆“房车”,我听了不觉心头一酸。

  我问他们怎么想到结伴出行?小黑说,他们都是商丘人,同一个县的,后来因为喜欢唱歌而认识了,现在就想着试试以唱歌谋生乃至发展,就这样出来了。当然,他们的水平还不行,只能在集市、庙会之类的场合,因此,他们这次到江浙来,选的都是农贸市场等并不讲究艺术氛围的地方,听众当然也以买菜购物的老年人等为主,他们欣赏要求不高,但打赏当然也不多。我说,不要着急,就当是趁机出来旅游,增长见识,领略风土人情,这也是一种积累,而且,歌总会越唱越好,许多草根明星就是这样唱出来的。他们说,争取吧。

  他们一共呆了八天,超出预期,他们说,这边的人很热情好客,我说,你们的为人也挺好。确实,每天晚上一见到我,他们总是一口一个大伯、大叔的,很是亲切热络。那天他们说第二天要走了,向我告别,我不觉有点不舍,说,一路顺风,以后有机会再见面。他们笑说,我们还会来的,还会停在这儿,能再见到您。

  却不料,只过了五六天,他们真的又来了,还真停在了这老地方。见我有点诧异,他们说,他们从南浔到桐乡,再到德清,然后准备去安吉,但去安吉有一段爬坡路有点陡,他们的车费尽了力也爬不上,只得返回到湖州,准备过个夜后第二天一早去江苏宜兴。我说“这一圈下来,顺利吗。”他们又说“还行”。但显然,从时间上看,人气应该没有湖州那么旺,而这样的尴尬,或正是他们这样的流浪歌手的常态。再加上靠这样一辆改装的“房车”长途跋涉,有点陡的路都开不过去,这“还行”里有着多少的艰辛,当然,更多的应该是他们的乐观、豁达和不屈。

  我说,什么时候再来,套用一个你们一定熟悉的歌名,湖州欢迎你。我又问,你们接下去都在江苏吗。他们说,打算到宜兴呆几天后,就直接回河南了,天越来越热,这车厢里晚上睡不下了。这也确实是,当时是六月底,阿胖已经热得打着赤膊。看着他一身虚肉,这当然不应是营养过剩,吃出来的“胖”,我有点难受。就说,是的,好好回去调养一下。他们说,谢谢、谢谢。

  现在,一晃就两个多月过去了,按他们的计划,应该早已结束流浪回到了河南老家。但正是这期间,河南先是极端强降雨引发特大洪涝灾害,后是遭遇疫情的再次来袭,我心中尤其牵挂小黑和阿胖这两个残疾歌手:你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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