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剑锋
外婆家与我家相距约25公里,位于上饶市广丰区城区的一条逼仄巷子里。当年交通闭塞,马路颠簸崎岖,平日里往来车辆不多,来回跑一趟不容易,因此,每个春节去外婆家拜年便成为我童年最期待的一件开心事。
为了这趟省亲之旅,父母须提早做一些准备。父亲要给家里的凤凰牌“二八大杠”上好油、打足气,那可是家里出门的唯一交通工具,没了它可不成。母亲忙着从供销社购买一些桂圆干、莲子或白糖之类的东西,备足回娘家走亲戚所需的拜年礼物。全家连人带东西全靠一辆自行车驮运,我和弟弟侧挤在车前档横梁上,父亲则是辛苦骑车的车夫,母亲或抱或背着年货坐于后座。倘若出发当天赶上一个好天气,一家四口人旅行就顺畅许多,大家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父亲蹬车三个小时就能到达目的地。倘若碰上刮大风、下大雨,行程会变得艰难许多,人人被灌了一肚子冷风不说,个个还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可即便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糟糕的路况和恶劣的天气都阻挡不了我们一家人每年踏上去外婆家的路。
到了县城巷子口,父亲刚把车子刹住,我和弟弟就像两只小皮猴似的出溜下来,大呼小叫着“外婆、外婆”奔向巷子深处的外婆家。每次外婆事先并不知道我们何时要来,一听到外孙的高喊声她会立刻迎出家门,乐呵呵地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拥抱。说也奇怪,当我们钻进她的怀里,一路奔波的苦乏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囝囝,都饿了吧?外婆马上烫粉吃!”一阵悦耳的“当当当”撞击声中,外婆熟练地在案板上切好肉丝和青椒,手脚麻利地揭开煤炉盖子,一股红红火火的热气扑面而来。
外婆先把肉丝和青椒放进锅里烹炒,再倒入开水,然后捞起早已用井水浸好的米粉下锅烫熟。广丰当地的米粉颇有特色,由糯米粉和粳米粉按一定比例混合制作而成,雪白晶莹、粗壮Q弹,口感非常爽滑。三五分钟后,香气扑鼻的青椒肉丝米粉就出锅了。
当外婆把一碗碗热气腾腾洒上葱花的汤粉端上桌时,我和弟弟犹如扑食的饿虎般一把抓起筷子,迅速把头埋进了大海碗里,响亮的嗍粉声此起彼伏。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相,外婆开心极了,不断提醒我们:“囝囝,慢点吃、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呢。”可小孩子哪管这许多,先嗍个痛快,撑个肚圆再说,似乎要把所有的疲惫与碗里米粉一道咽进肚子。
尝过这碗鲜香的米粉,我们兄弟俩便拉开了逛吃逛吃,到舅舅们家里拜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的欢乐序幕。外婆仿佛化身为这场春节嘉年华的总导演,乐此不疲地带着两个小外孙挨家挨户串门,脸上一直挂着灿烂的笑容。而我们返程的行囊里,肯定会塞满外婆亲手晾晒的米粉干,都是她担心小外孙平日里吃不到米粉而特意准备的——细细长长的米粉干又让外婆的宠溺关爱得以延续……
后来,我远离家乡,在外求学和工作,仍然会不时收到外婆托人寄来的自制米粉干。每次和外婆在电话里聊天,她必然要问我米粉能不能吃到,还够不够吃,不够的话多给我寄点。在外婆眼中我一直是那个“狼吞虎咽”的贪吃孩童。
出门在外,我也品尝过其他一些地方的特色米粉,比如云南过桥米线、桂林米粉、温州炒粉干……品种繁多、各有千秋,我却始终忘不了外婆烫的米粉滋味,其浓郁的香气如此清晰,已经深深镌刻进我的记忆里。记得有一次在杭州知名餐馆“外婆家”吃饭,席间朋友点了一道“米粉蒸肉”,不禁让我充满期待。可等到菜送上桌,却与我想象的大相径庭,此米粉非彼米粉,“外婆家”也不是那个我魂牵梦绕的外婆家。
而今,外婆离开人世有十多个年头了。想再尝她亲手烫的米粉已成为不可能,唯有把这份美好的回忆深埋心底,权作对她老人家深切的缅怀与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