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记者 张璐 本版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去北京玩想听地道京剧，到天津去一定要听听相声……近几年，我们身边不少年轻人的兴趣爱好正在向传统艺术靠近。得益于国家大力支持青年戏曲演员创新传播，传统艺术和新青年产生了不一样的化学反应。在湖州，也有这样一批年轻人，看看他们是如何“老戏新唱”的……
原来湖州话唱起来这么有趣
“喝点酒，用点菜，小菜要吃第五碗，青壳螺蛳味道赞……”6月23日上午8时30分许，在湖州湖剧传习中心的练功房里，传出一声声吴侬软语，仔细一听，正是湖剧的经典折子戏《朝奉吃菜》。
扮演朝奉的年轻人叫费昊天，今年23岁，是湖剧表演人才委培班的学生，现在是湖剧新秀之一。
2018年，我市首次开办湖剧表演人才委培班，经过专业课初试、中考笔试、面试3个环节，费昊天和其他14名学员最终脱颖而出。
为什么会选择学湖剧？
费昊天笑说，那还得从《朝奉吃菜》说起。
小时候，他就喜欢站在舞台上的感觉，最早学兴趣班就是跟着老师说相声，慢慢对传统戏曲也产生了浓厚兴趣。
初一那年，老师发了一条《朝奉吃菜》的视频给他看，当时就觉得眼前一亮：原来湖州话唱起来这么有趣！
“初三那年看到要开湖剧班，我就跟爸妈商量报名，没想到还真进了。”费昊天说，喜欢是最好的老师，但学习的过程还是很辛苦的，每天早上6时30分就要开始练功，开嗓、形体、唱腔、跑圆场……直到晚上9时30分，回到寝室的时候，都是倒头就睡，实在是太累了，也因此，有些同学并没有坚持到最后。
除了练功的苦，费昊天坦言，现在他们面临的难题是：如何让更多的年轻人喜欢上湖剧，让自己在这条传承湖剧的路上走得更久些。
毕竟作为浙北地区唯一具有代表性的地方戏曲剧种，湖剧虽然有180多年历史，但在上世纪80年代时，观众市场一度“消亡”。
他至今记得，刚开始下乡演出时，村里只有七八十岁的老人才知道湖剧。
他第一次演出完，一名老年观众走过来握着他的手说，小伙子，一定要好好唱下去啊！
为此，“守正创新”成了这些年他们团队最紧迫的任务。
确实，随着会方言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听不懂湖剧”是很多年轻人对它敬而远之的原因。
于是，他们开始尝试跨界融合，让年轻人多听到湖剧。
2023年，他们与本土阿卡贝拉GMC人声乐团合作的《馄饨赋》MV，就是以湖剧演员为主唱，俏皮轻松的组合，让人耳目一新，一下子爆红网络，还受邀上了央视《一鸣惊人》的舞台，让湖剧被全国人民看到。
既然这种融合被喜欢，他们又趁热打铁，和GMC人声乐团合作推出了创新改编的湖剧《新朝奉吃菜》，并在全市合唱新年音乐会、“湖城春晓”等平台进行演出，又收获了一批年轻观众的喜欢。
“用年轻人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对湖剧进行创新，也是为了更好地传承下去。”湖州湖剧传习中心负责人周波告诉记者，今年春节期间，他们又融合湖剧的语音，第一时间推出了湖州话版的《世界赠予我的》，借着流量，引得不少年轻人跟风学唱。
为了从小培养年轻观众，从2023年开始，这些湖剧演员们走进凤凰小学开课，教孩子们唱湖剧。
“从听到唱，这种转变不会一蹴而就，我们目前正在做的，就像是在春天播下种子，等待秋天的收获。”周波说，湖剧传习中心成立4年来，他们平均每年送戏下乡100余场次，登上央视、省市级平台活动50余场次。最近，他们正在加紧排练原创大戏《一片叶子》，今年9月将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再一次用传统的湖剧唱出属于当代湖州人的故事……
“南腔北调”的双向奔赴
练贯口，打快板……6月24日下午3时的红星剧场里，一群年轻人已经在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了。
当天他们演出的曲目是《打灯谜》《下象棋》《网络众生相》《大魔术师》，这4个曲目中，2个是传统相声，2个进行了改编和创新。
今年3月，这家位于红门馆的相声园子正式“开箱”。
从一开始的8个演员逗1名观众，到现在平均每天上座率50%以上，这“南腔北调”的融合逐渐展露出市场号召力。
演出队队长是个地道的天津小伙，叫许嘉瑞，师从天津相声演员王幸福先生。与相声结缘，则源于他的师爷——天津相声表演艺术家田立禾先生的开蒙教导。
他告诉记者，现在队里除了几名老先生，最年轻的相声演员24岁，最大的33岁，大多来自天津、河北、大连等北方地区。今年初，刚招到了一名本地的年轻演员，26岁的张蕙薪。
“我原来是学表演的，也做了几年演员，现在在园子里一边当主持，一边跟着王幸福老师学相声段子。”张蕙薪坦言，湖剧、京剧等传统戏曲需要练唱念做打等扎实的基本功，相声入门相对容易些，但真要说得好，还得多下功夫。
“相声在北方的氛围更浓，像我们从小就很喜欢，你去天津，出租车司机都能随口给你整上一段。”许嘉瑞说，他真正拜师学艺是在初中。后来在大学读了中文系，连毕业论文也是关于相声的研究。毕业后工作了几年，他发现还是更喜欢说相声。
2021年，他重新做了职业规划，正式开始做一名职业相声演员，从天津到北京，辗转于各家剧场进行演出，在不同的相声园子感受不同的相声氛围。旅游旺季的时候，一天最多要说上18场，一场20多分钟。
今年初，他跟随师父，来到湖州红星剧场，想开拓江浙一带的相声曲艺市场。
“其实一开始不太适应，很多传统相声的包袱在这儿‘不响’，和湖剧的‘听不懂’还不太一样。”他举例说，在传统相声《礼仪漫谈》中，讲述各地礼仪规范，在天津，传统打招呼时，对方姓什么就称呼什么爷，姓张叫张爷，姓李叫李爷，被叫的也得回一长串的爷。两个人对话就是“张爷！”“爷爷爷爷爷爷爷！”。这是天津百姓日常打招呼的方式，作为相声里的铺垫包袱，通过加入一些夸张的表演，可作为一个笑点。但在南方，没有这种民俗文化，因此就没有笑点。
对于这种差异，剧场的合伙人忻晓杰认为是意料之中。
“相声的很多包袱来源于生活，融入了当代的一些时事，而南北方的文化、生活有差异，要说出当地人更容易接受的相声，就要做一些融合和改变。”忻晓杰告诉记者，开园子的初衷就是因为对相声的喜欢，所以传统不会丢，他们会在保留经典的基础上进行创新。
比如传统相声《写对子》中，过去形容一个人聪明，是用“走马观碑”，现在改成了“坐高铁观碑”：“300多迈的高铁，从碑前一过，碑文我就能倒背如流！”“哦，这碑文写的什么啊！”“湖州！”
今年“五一”和端午假期，红星剧场上座率超过了80%，其中游客占了70%；而日常的演出，本地老客人占了30%。
“湖州作为旅游城市，南北方的游客都多，所以我们对演出作品的要求是老少皆宜，大家笑着听完还能有所回味。”忻晓杰告诉记者，现在有很多观众会带孩子来听，坚持传统相声和湖州文化的融合，也是希望在潜移默化中让更多年轻人了解相声，有兴趣一起来传承。
“我们不仅要让观众坐下来，自己也要走出去。”忻晓杰说，最近他们也在跟南浔古镇对接，预计下个月就可以安排演出了。同时，他们还在招聘二人转、湖剧等传统曲艺的演员，希望做更多的融合与创新。“不管是相声还是湖剧，传统艺术想要发展下去，没有年轻人来传承创新不行，跨越不了地域和文化的差异肯定也很难长久。”
用年轻化语言重构传统艺术
“戏曲的发展，要找到与社会受众审美的适配度，而非要求所有人接受某一类艺术形式。”对于传统艺术的传承与发展，湖州师范学院音乐学院教授杨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传统艺术需在历史演变中不断改变，以适应不同时代的审美和娱乐需求。
杨瑾曾就职于安庆师范大学，参与了全国首个地方戏曲本科专业黄梅剧艺术学院的建设，该学院以黄梅戏为主要教学、研究内容，注重生源发展的同时，重视学生的未来构建，据统计，该专业多届毕业生就业率达到100%。
她认为，这得益于整个教学团队对地方戏曲的包容性和社会适配性的理解与实践。
“可见传统戏曲的魅力不减，只是如何老戏新唱，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她表示，部分传统戏曲衰落的原因在于固步自封，缺乏与现代社会的适配性和传播力；老一辈和年轻一代对传统曲艺的认知差异，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戏曲的传承路径与发展方向。
以黄梅戏为例，它能从田野小调发展为成熟的剧种，经历了田埂娱乐、草台班子、城市小舞台到大舞台的演变过程，并通过电影配乐、流行歌曲等方式融入了现代文化。 她的整个发展过程从未与当时的“时新文化”失之交臂。
“传承和创新的维度会有所不同，我们可以在博物馆领略传承的魅力，去非遗馆感受传统戏曲文化最原汁原味的保留，比如把经典的湖剧演出通过数字化手段保存和复原；而剧院可以与时俱进，勇于创新，像原创的湖剧大戏《一片叶子》，在舞台上，要让传承和创新相辅相成，共同促进传统戏曲的持续发展。”杨瑾坦言，传统戏曲能否有力地传播，取决于其表演语言表达的方式能否让受众接受。例如，很多地方戏曲逐渐淡出大众视野，过于倚重方言，造成台上台下“言语不通”，如果可以在不失其韵味的前提下，稍微运用普通话，也不失为提升戏曲传播力的重要手段。
其次，现代年轻人接触世界的方式在改变，传统艺术也可以借助数字化、智能化技术为其传播提供新途径，以实现受众面的扩大，使传统艺术更贴近现代受众的生活方式，增强其生命力。
“在湖州，我们正以文旅深度融合为切口，用年轻化的语言来重构传统艺术的价值链。”市文化广电旅游局艺术与公共服务处负责人薛石川表示，近年来，湖州也一直在探索传统曲艺与多元场景的沉浸式融合，将传统曲艺植入文旅消费新场景，实现“动态传承”。比如，和孚镇的元宵“踩街”活动，以《八仙过海》《穆桂英挂帅》等经典剧目串联桑基鱼塘生态景观，吸引近万名游客参与，形成“曲艺+生态+民俗”的立体展演。“希望不久的将来，当年轻演员在舞台谢幕时，台下既有白发票友的掌声，也有青春少年的欢呼，让传统文化焕发最动人的生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