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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与容园竹刻

晚年金西厓
天目山竹林
金西厓竹刻留青梅窗图
沙底吴昌硕篆书长寿臂搁
龟背竹“寿”字留青臂搁 叶瑜荪 刻
《刻竹小言》瑜荪抄本
王世襄1990年3月9日回复信函

  浙江“非遗”传承人、斋号“容园”的竹刻艺术家叶瑜荪先生名闻遐迩,日前湖州文化人士顶酷热前往他桐乡住所拜望,不仅看到了他充栋满屋的藏书、感受他夫唱妇随的全国“最美家庭”之琴瑟相谐,也近距离观赏了他一批竹刻精品,更欣喜地听他讲述从艺路上“湖州人”“湖州竹”“湖州籍艺术家”对他的影响、帮助。今刊发他应约而撰的与湖州的“艺缘故事”,以飨文化爱好者。版面所限,文章刊发时有删节。 

  ——编者 

  叶瑜荪

  竹乡文化耀千秋

  竹是亚洲的热带或亚热带季风区的标志性植物,我国东南各省都盛产竹子,形成了很多竹乡。湖州是竹乡文化最深厚的代表之一。吴兴一郡多竹山,除盛产毛竹外,其它竹类亦有生长。竹乡先民是最早认识竹性、最懂得用竹的人。从食竹、用竹到咏竹、画竹、刻竹,产生并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竹乡文化。

  在吴兴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掘出5000年前先民所制造和使用的竹编器物竟达200多种,有篓、席、谷箩、刀篰、簸箕等农业生产和日常生活用具,也有捕鱼的“倒梢”(即“筌”)。这些竹编器物绝大多数是用刮光的篾条制成,编织工艺精细多样,已经达到了实用与美观相结合的高度。

  中国的书写工具有很长一个时期盛行竹笔,“上古无墨,竹挺点漆而书”(《宋稗类钞·古玩》)。战国时出现了毛笔,而湖州的制笔历史可追溯至战国末期的秦代,蒙恬造笔被尊为湖笔之祖。经蒙恬改进提升的竹管毛笔,即是用箬竹、苦竹为笔杆流行至今的毛笔。湖笔能成为中国文房四宝之首,与湖郡盛产笔管竹有着直接关系。至晋代“湖笔”已是当地一大文化产业。

  北宋元丰元年(1078年),文同“以尚书司封员外郎充秘阁校理知湖州”。文同性喜满山翠竹,风姿摇曳,优美无比,画竹成癖,日夕挥洒,终成中国文化史上画竹圣手。其画竹风格经苏东坡传承和弘扬,不仅开创了“湖州竹派”,还留下了“胸有成竹”成语。“湖州放笔夺造化,此事世人那得知。跫然何处见生气?仿佛空庭月落时。”(柯九思《题文与可画竹》)“文湖州”之名流传千古。

  湖州的文人书画家,从元莲花庄主赵孟頫到清末吴昌硕,都继承了咏竹画竹的文化传统。

  清乾嘉以后,浙派文人竹刻兴起,湖州即是浙派竹人集中涌现的三个地区之一。仅褚礼堂(1871年—1942年)《竹人续录》所收就有六人。

  韩潮,字蛟门,归安人。刻扇骨小行楷,可作数百字。刻前似不先写,乃用镌石章边款之法为之,亦不事修饰,一气呵成,自然活泼,无甜俗态。

  朱宝骝,字又原,德清人。工书画,精刻竹,镌扇边多摹写金石款识。刻法仿韩蛟门一派。

  蔡辛,字不群,别号薑白,归安人。工篆隶、刻印,善刻晶玉印,尤好刻竹,秘阁、扇骨皆自撰铭语,所作甚黟。

  吴璠,字菊邻,湖州人。刻浙派,寓上海,善刻竹。

  金绍堂(1880年—1965年),字仲廉,号东溪,出生于南浔承德堂金家。清末考中秀才,后留学英国,习机械工程。业余爱好刻竹,精细有法,刻诸家墨迹均极工妙,刻阳文山水花鸟可追踪吴鲁珍、周芷岩。

  金绍坊(1890年—1979年),字季言,号西厓,出生于南浔承德堂旧家。初从长兄北楼学画,后从仲兄东溪学竹刻,不久即有出蓝之誉。所刻留青山水酷似张希黄。久客上海,终生潜心刻竹,是使留青竹刻文人化的杰出名家。1948年完成《刻竹小言》初稿,是一部传统竹刻研究集大成的重要著作。

  此外,当代湖州竹人还有沈觉初(1915年—2008年),名觉,以字行,德清人。早年从石门吴待秋学画,兼习篆刻。后与唐云、来楚生游,从事刻印、刻竹、刻砚铭等。供职上海朵云轩收购处。刻竹以扇骨为主,多与海上书画名家合作,首创“单刀法”。

  笔者学竹刻,受金西厓先生影响最大。又湖州出书画家尤多,在刻竹题材上,除摹刻西厓先生刻稿外,刻过白龙山人王震《无量寿佛》、吴昌硕隶书《汉书下酒,秦云炅河》、篆书《寿》字,费新我《弘一法师》像等。

  九上天目采竹材

  刻竹用材不同于竹匠、篾工所需,无法在竹材市场购得,须深入竹山,亲自搜求采伐,才能找到合用竹材。根据前辈经验,采竹多往天目山,“以其土沃而竹壮也。”

  天目山位于浙江西北,东起湖州,西至浙皖交界,与黄山相望,绵延数百里。其余脉延伸至安徽绩溪、宁国、广德和江苏之宜兴、溧阳,面积广达1.2万多平方公里。天目山区如此之广,我该去何处选竹?最终我选定的是安吉大溪山。

  选定去安吉采竹,原因有两:一、天目山主峰虽在临安境内,但紧邻临安的安吉竹山均属天目山北脉。又安吉是著名竹乡,是全国年产毛竹最多之县。二、大溪山中有熟友可帮忙。我有堂兄继荪是双林木器社制橹师傅,1970年时曾抽调去大溪山采伐橹料一年余,认识了许多山民朋友。也曾带我去山中游玩作客,遂亦成朋友。

  第一次上山采竹是1979年,我找到安吉县山河公社大溪大队大荷山生产队朋友万嘉荣家。大荷山海拔千米,已是高山气候。当时竹山尚未分到户,全归集体所有。说明来意,嘉荣兄让其三子上山,按我要求选斫九寸毛竹一株,由万家按自用向生产队缴费。

  第二次上山采竹是1983年11月,其时竹山已分包到户。事先写信告诉嘉荣兄,让他按我要求预选数株。我进山后一同上山验看,满意者再行斫伐。因是雕刻用材,竹皮不能有任何擦伤。只能去梢后肩扛至家,再锯断去节,劈成竹坯,以减轻携带重量。山民伐竹习惯,倒下去梢后都是沿山谷滑下,省力很多,但杆身都已擦伤,于雕刻无法再用。

  入山采竹,学问很多。竹的生长地有山顶山脚、阳坡阴坡之分。采伐又须知时,入冬方可,取其精华内敛而虫蠹较少者。选竹又应讲究竹龄,过嫩质地未坚,疏松不堪用;过老文理粗糙,不耐精雕。故以三年之竹为佳。选竹要诀是:枝干挺直,周围停匀,净无斑点,表面平滑,文理细致,节稀而围大者。选定后齐根斫伐,斩去枝梢后肩扛至竹农家,节节锯断,倾泻每节中之竹液,不使略有存积,以免从内泛出黄斑。

  竹坯携回家中,即先放入大锅煮沸一小时,见青筠转深,便知竹子表面脂汁已尽溶水中。然后捞出洗去竹上浮脂,从此可耐久藏,若有虫蠹亦死于沸汤了。后在山上嘉荣兄家见有煮笋干、山核桃的大锅,煮竹更方便,从1988年第四次采竹开始,竹坯烧煮都在山上一并完成。

  自1979年至2001年,共上大溪山八次,相隔二、三年上山一次,每次采竹两或三株。早先交通不便,桐乡去安吉大溪要几经周转,舟车劳顿,颇不容易。当年入山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先乘轮船至湖州,再坐汽车至安吉递铺,递铺有车到大溪。但班次很少,为早点进山,可先到白水湾,白水湾到大溪车较多。大溪到大荷山只能步行,好在路已不远。另一条路是从杭州走,武林门汽车总站有开安吉北林场班车,可在白水湾下车中转去大溪。

  后几次开车进山,就方便不少,携带竹材也多。

  1994年11月,嘉兴电视台为拍摄竹刻专题片,与我联系,要随同进山拍摄采竹过程。派出由陈伟力、陆明、陆晓勤等五人的摄制组,开车同行。不用从湖州或杭州绕行,而是直接西行,走新市、武康,从莫干山下往西进入安吉。那年正建天荒坪抽水蓄能电站,其中一段路走的是在建隧道。拍完采竹又到桐乡、石门拍摄刻竹和生活镜头。剪辑成片长30分钟的《竹品》专题片,赶在当年12月31日晚在嘉兴电视台首播。后经加工修改送全省电视片评比,获纪录片一等奖。并安排于1996年2月4日晚在浙江电视台“走进人家”节目播出。

  2007年12月,嘉兴电视台钱加林兄为拍摄非遗《竹刻》专题片,邀我再次入山采竹。由学生陈淇青联系。改往安吉报福镇统里村拍摄采竹。后又介绍浙江卫视国际频道来容园专访。最终剪成20分钟的《江南寻“竹迹”》外宣专题片,于2008年2月29日在国际频道播出。这也是我第九次入山采竹。

  之后,因精力渐衰,采竹均由学生上山了。

  《刻竹小言》是良师

  1978年12月,笔者结束14年知青插队生活,上调回城,因下乡时曾学过民间木雕,被安排进桐乡手工艺品服务部。领导问我会刻竹否?答:从未刻过,但可寻找资料试学之。

  1979年时,中国竹刻正低谷期,很难找到能教刻竹的老师。我有幸遇到了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拙翁杨为义先生,向他求教竹刻之道,承拙翁热心指导,带我去上海博物馆库房部观赏馆藏竹刻。两个多小时细赏了数十件藏品。也第一次见到了金西厓先生作品,其中印象最深是一件《荷花》臂搁,用陷地深刻法为之。后我曾背临过此件作品,至今仍保留着。

  我问拙翁有何竹刻书籍可供阅读?他说竹刻书极少,所里有一本可阅读参考。于是他从所图书室借出转交我,因只此一本,要我按期归还。这是一本手工刻蜡纸油印的《刻竹小言》,蓝面线装古籍装法,虽是油印,但十分清晰。

  《刻竹小言》是金西厓先生很重要的竹刻著作,初稿完成于1948年冬,后交外甥王世襄整理定稿。1976年3月誊清后,因无法出版,便自已手工油印了数十册分赠圈内同好。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得到一册,当然知道此书价值,视若珍品。

  该书分简史、备材、工具、作法和述例五部分,是完整介绍中国传统竹刻的第一部竹刻专著。我初览此书不胜惊喜,因关于竹刻的材料选采,工具样式和技法介绍都十分详细而具体,完全可作竹刻教课书来学习。我看《刻竹小言》字数不多,仅3万余字,就用一周时间抄录了一本,这样原本归还后,我能继续阅读。

  就此我有了一位教我学习刻竹的良师——《刻竹小言》。我细心阅读,反复阅读,按照书中的具体指导,我开始准备竹材,磨制刀具,并动手试刻。因我有学过木雕的基础,故竹刻入门也较顺利。

  当时,我知道西厓先生就住在上海,但我不敢存当面求教的奢望。因西厓先生年事已高,而我仅初学,基本功尚未扎实,怎敢打扰老人。待学到一定程度,真有心得体会需要叩教时,才可去见老人。谁料当年8月4日西厓先生就归返道山,绝了我求教面聆之缘。然我已得老人之书,于心亦足也。

  1980年4月,经金西厓的外甥王世襄增补、编辑的《竹刻艺术》一书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很快我得到了此书。虽然内容仍是《刻竹小言》,只增加了王世襄《试谈竹刻的恢复和发展》长篇调研报告,但书后附有很多竹刻图片和拓片,非常可贵,对照阅读《述例》时更易理解和体会,这是油印本无法相比的。

  1989年初,我买到了国内印行的第一本竹木牙角雕刻图册——《中国美术全集·竹木牙角器卷》,主编是朱家溍、王世襄两位前辈。在阅读王老所写《竹刻总论》时,我在文尾一条注释中读到了《竹刻艺术》一书已出增订本的信息。我非常兴奋,但经多方打听,去书店寻找,均无所获。不得已于1990年3月2日给 《竹刻艺术》一书“序”作者王子野先生寄去一信,询问增订本之事。未料3月14日收到了王世襄先生来信。

  王世襄先生是我所崇敬的文博学家,当代最权威的竹刻研究者。因我自认刻竹功力尚浅,还不敢登门求教,却不料王老先给我来了信,岂不让我惊喜过望!自此我与王老开始了通讯联系,蒙王老热情勉励,不吝赐教。《竹刻》一书至1992年6月才得出版,王老迅即签名寄赐。1994年12月,王老应邀去香港作“古代竹刻主要流派与当代竹刻家”讲座,特嘱我提供三件作品带港作观摩用。又数次为我题辞,王老成了我竹刻研习最有力的指导者。

  叩谒澄园蒙指点

  学刻之初,各地文化老人健在者不少,他们是传统文化的追踪者和守望者。澄园老人谭建丞系湖州耆宿,诗、书、画、印皆精,便是我很早求教的前辈之一。

  1981年6月下旬,我首次去湖州马军巷春晖堂叩谒澄翁。闻知我在学习刻竹,澄翁颇感欣慰,连忙找出其少年时在学校手工课上的竹刻习作,并不无感慨地讲述了当年刻竹经过,对我学刻则鼓励有加。临别,留下了我刚刻竟请柏年兄书写的“古月有新姿,太空无宿云”句臂搁,以为留念,并请指教。澄翁在两个月后来信中仍不忘鼓励。

  初学竹刻,闻人言:“木刻要深,竹刻宜浅。”亦有人说:“浅了缺乏精神。”我转而求教澄翁,他回信说:“盖镌刻学贵在不俗,刻之深浅各随所好而已。”不少前辈谓我:“竹刻完成要做拓片。”但拓竹较麻烦,初期学拓,均不满意,遂生懈意。告之澄翁,即复信说:“稿非拓不可,亦非留不可。弟作画半生多未自存一稿,以至今日人家要为弟举办一次展览,出一本专册都无法进行。刻竹较涂抹尤难,书画尚可摄影,竹刻即要留影,亦非先拓一帧不可。”就此坚定了我学拓心愿,并养成了每完成一件作品必拓印留存之习惯。

  安吉竹种园中有十几棵珍稀的龟背竹,后有一棵枯萎被斫伐。因其稀有,被园长送给了澄翁。澄翁说:“此竹应送给容园,他有用。”1987年6月,澄翁应邀到嘉兴宾馆作画会老友。聚会毕,宾馆派车送返菰城,澄翁即将龟背竹嘱带至嘉兴,并致信于我:“……此竹很少见,故奉赠于君。可惜中裂,不能做笔筒了,或制臂搁何如?倘可制的话,则请为弟制一枚。上面还请大手笔看地位镌刻少许,精不在多。兄台大方家,必能设计。……臂搁也不必长,就其形随其势乃自然,弟只望一枚已足。”不久,嘉兴宾馆托人将此竹送到了桐乡吾家。我用两节剖为臂搁,取“龟寿”意,刻了寿字图案。于当年11月寄奉澄翁,以祝长寿。

  澄翁书法苍莽雄浑,笔致古茂,更因所书多嘉言隽句,我喜欢摹刻。曾刻过他“济世当为天下雨……”联句、“忍默、平直”和“寿而康”等于臂搁。

  澄翁为鼓励我刻竹,还为我题辞两帧,一曰:“竹解虚心是吾师,”一曰:“简册流辉。”殷殷之情,铭记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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