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

　　编者按  “飞英讲坛”是由湖州市人文建设促进会创办的，与湖州市新闻传媒中心联袂打造的，面向社会大众的公益性人文系列讲座。6月29日上午，“飞英讲坛”的“名家讲座”第二讲在湖城飞英公园韵海楼举行。由湖州学院—复旦哲学学院湖学与江南儒学研究院院长，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哲学学院博士生导师何俊先生主讲，题目是《湖学与宋韵文化》。讲课历时近两个小时，深入浅出，精彩纷呈。今将讲座文稿摘要刊出，以飨广大读者。

　　胡瑗与湖学

　　胡瑗对于整个中国文化，特别是近代中国文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他的思想可以说是近世思想的发端，并且成为整个中国近世思想的主脉。

　　胡瑗是10世纪末到11世纪初，具体来讲是993年—1059年间人。他是江苏泰州人，祖籍是陕西安定堡。因为古人比较强调自己的祖籍，所以他后来成名，学者们就尊称他叫“安定先生”。“安定”是指他的家乡陕西的安定堡。胡瑗当年就是在泰山的一个寺庙里面读书，他在那里读书非常用功，10年没有下山。进入11世纪，国家科举制度虽然恢复了，但是名额很少，他没有考取，因要谋生，就来到环太湖流域当民间老师。景祐元年（1034），胡瑗到苏州讲学。范仲淹当时任苏州知州，慕名让儿子拜胡瑗为师，并聘请胡瑗为苏州州学教授。庆历二年（1042），范仲淹的友人湖州太守滕子京邀请胡瑗到湖州州学任主讲，长达十二年。

　　胡瑗的思想核心就是“明体达用，体用贯通”。我们衡量一个学问，一个思想好还是不好，应该有个标准，这个标准第一个是要有“体”，“体”是什么？君臣父子、仁义礼智信，我们今天来讲就是“人的本质”。而能够把这样的思想和文化用到我们的实际工作当中去，能够造福于百姓，能够使得国家繁荣，这就叫“用”，所以叫“有体有用”。今天我们能够看到他的思想，主要是通过两部著作：

　　第一部著作是《周易口义》。因为宋代以后核心思想就是理学，理学的整个架构就是周易，胡瑗对周易做了一个详细的讲解，这个是非常重要的。

　　第二部著作是《洪范口义》。《洪范》是中国传统经典《尚书》里面的一篇重要文章，这里提出了9条治理国家的原则，其中第一条就是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提出了“五行”的学说。可以说，胡瑗通过讲授《周易口义》《洪范口义》两书，日益形成了他的教学法，这就是所谓的“苏湖教法”，提出了“明体达用”的思想，胡瑗形成了他的“湖学”。

　　庆历四年（1044），范仲淹推行的庆历改革虽然因触及官僚阶层的利益，不到一年就被叫停，但仍有一些制度被保留下来。其中“精贡举”，推行大规模州县立学，修建中央太学，延请鸿儒讲学，有利于为朝廷培养和选拔人才，得到继承和推广。皇佑元年（1049），胡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太学执教，并在之后主持太学。因胡瑗学识渊博且教学得法，备受学生欢迎和敬重，当时朝廷上下许多官员出自胡瑗门下。胡瑗所开创的“湖学”主要包含以下三方面的内容：第一是书院的体制。就如同今天办一所大学，到底以一种什么样的制度来设计，这是非常重要的。第二是提出分斋教学法。在胡瑗之前，汉、唐关于经典的解释已经固化了，人们对经典没有新的认识方法，面对经典更多是权威的，就是要把经典里的文字一字一句去解释。而胡瑗非常重要的方法就是面对经典时，除了解释经典文字本身的意义之外，还能够做一个思想的阐发，于是人们就开始把读书的方法重新打开了，是整个思想方法的革命，这也使得宋代之后人们对生活的认识，对世界的认识开始有一种自己的理解，这是非常重要的。同时，胡瑗在主持湖州州学时，立“经义”“治事”二斋，对不同的学生实行不同的教学方法，这在中国教学史上是对孔子因材施教理念的近世实践。经义斋主要学习儒家的六经，即《诗》《书》《礼》《易》《乐》《春秋》，注重培养有大局观的领导型人才。治事斋就是教人如何来处理事情，注重培养在某一领域的专精人才。第三是分班化教育。胡瑗所有的教学活动，都采取分班化教育，这在当时是非常先进的，也是很不容易的。

　　湖学的精神与特质

　　湖学的精神与特质在于提出了“明体达用”的教育理念，“明体”即“明本”，明做人、做事、做学问之本；“达用”即“实践”，学有所获、学以致用。胡瑗既传授道艺、德行之实，又打破陈规旧习，把水利、算数、兵学等实用技术，正式纳入教学体系之中，充分实现了人的素质教育与技能教育的结合。胡瑗“明体达用”的教育理念通过分斋教学法得以贯彻落实。胡瑗所开设的课程，一定是跟当时人们的现实生活、发展生产密切相关的。比如，落实到当时的湖州环太湖流域，最当务之急的就是环太湖流域水利的治理问题，所以这方面是胡瑗教学的内容。

　　胡瑗提出的“明体达用”的教育理念通过“分斋教学法”得以贯彻落实。在课程设置方面，围绕当时人们实际生活、生产的各个方面的需要来进行，而且是非常专业化，不是泛泛地教。有主科有副科，学水利的就以学水利为主，但是可以辅修一门比如农田的管理。主修消防的就以消防为主，但是可以辅修一门比如治安管理，大致类似这样的。对于在经义斋求学的学子，胡瑗不再花大量精力去教授遣词造句的技巧，而更关注对儒家传统经书的学习。在教学内容方面，则是告诉人们做事的目的、依据、宗旨，以及社会整合的理念等。在“明体达用”教育理念下，胡瑗培养的学生被要求将对真理的认识落实到具体问题的解决上，干起事来要“敦尚行实”，也就是脚踏实地。我们要知道我们处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下，我们要具有怎样的一种特质？我们应该怎样来充分地发挥我们的作用？这个不是空谈，是要强调我们要有技术，我们要有手段，我们要有背后的思想和理论。可以说，“湖学”的精神对生命是始终充满乐观的，对现实是具有强烈的关怀的，世界是变化的，我们要与时俱进。

　　因此，胡瑗所培养出来的学生都是有思想、有知识、有技能的，他培养的学生多达千人，囊括了宋朝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官员，同时还培养了一大批有思想的技术官员，为北宋文化、政治、思想，乃至整个社会建设，都培养了大量的人才，这是胡瑗很重要的贡献。

　　湖学与宋韵文化

　　我们在开始讲述“湖学”对整个宋代文化的影响之前，先要讲一下胡瑗开创的“湖学”跟宋代整个文化主流之间的关系。胡瑗在太学里教书的时候，曾经出了一个作文题目《颜子所好何学论》。当时就有一个学生叫程颐，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章，有见解有水平，师生之间有一个深刻的谈话，而后程颐成为北宋最重要的思想家。

　　之后，“湖学”的这种思想经“二程”理学南传，再经过杨时、罗从彦、李侗，最后到集大成者朱熹，朱熹是胡瑗的亲炙弟子程颐的四传弟子，使宋代理学完成了对先秦儒学的创造性继承与创新性转化，理学不仅成为宋学最核心的哲学，更是主导了此后八百年的中国文化，成为传统中国走向现代的基础。可以确定地说，无论是就思想与方法，还是就学术传承本身，胡瑗开创的“明体达用”为核心的“湖学”，对人文、理性、和谐的宋韵文化的兴起与发展都具有重要的作用，其探索精神与思想创造在今天仍值得继续深入研究与阐扬。

　　我们湖州宣传研究阐发“湖学”当仁不让，“湖学”对整个宋韵文化来说，可以概括为以下三方面：

　　第一，培植了宋韵文化的人文性。胡瑗的教学和他的思想的所有的活动都是紧紧围绕人的生活展开的，不是去关注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这是很了不起的。如果说，西方资本主义精神很重要的一个开拓，就是世俗化的进程从宗教信仰中打破出来，那么，胡瑗为代表所开启的宋代儒学复兴运动，也充满了人文主义光辉。从胡瑗开始，北宋的思想家们、学者们开启了蓬勃的儒学复兴运动，从而使得宋代文化呈现出一种更加关注人文、关注人间的生活、关注老百姓的生活、关心民生的生活这样的特征。可以说，宋代的思想也是从唐代对佛教高度痴迷、对道教高度沉迷这种状态当中，把人的世俗生活作为我们最大的关注，以理性的精神去破除信仰的开端。这是胡瑗“湖学”带给整个宋代文化在思想层面的第一个重要的内容。胡瑗就是承担这种历史使命的先驱。

　　现在我们都讲“人文新湖州”，什么叫“人文”？很明确提示，“人文”就是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学术上来讲，人文是相对于宗教的。自胡瑗开端的宋学，非常强烈地关注于人间生活。在之前的1000年，佛教已经进入中国，佛教强调的是来生，儒家将佛教带回到了人文的立场，关注于人的现实的生活。所以“人文新湖州”的建设核心就是让湖州人民生活得更加地安宁幸福安康，这就是人文。

　　第二，培植了宋韵文化的理性精神。胡瑗在教学过程中，其实就培植了宋学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理念，那就是我们承认世间万物的存在是有一个“道理”的，我们人就是通过了解社会、了解生活、了解自然去把握那个“道理”。在把握这个“道理”的过程中，用的也是理性的方法，就形成了一种理性的精神，这种理性精神构成了宋代学术的核心。他关于思想、关于知识、关于技能的讨论，不是以权威、也不是以迷信、更不是以教条作为衡量的标准，而是来自于经验以及经验之上的互相的、开放的讨论。什么是理性？就是我是我自己的思考者。为什么“五四”运动我们在西方那么多的文化当中，特别对“科学”青睐，就是因为我们经过了宋代的思想的洗礼，我们经过了从胡瑗到朱熹的这样的一个理学思想的洗礼，已经建立了这种理性的精神，这种理性精神就是拥有诉诸分析和批判的能力。

　　第三，培植了宋韵文化的和谐性。胡瑗在教学过程中，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讨论、所有的教学、所有的经典的解释，所有的对人民生活的关注，不是那种怨戾的，而是追求和平的，追求和谐的。对北宋人来讲，虽然在胡瑗生活的时期和平已经有七八十年了，但是他们始终从历史当中学到，每当一个朝代、每当一个社会穷兵黩武的时候，就是生灵涂炭的时候。所以他们非常强调和平是多么的重要，一直以这样的思想成为他的关心。这里所指的和平是广义的，不仅仅是不打仗。另外，对于整个社会而言，任何一个社会都会存在经济文化发展的不平衡，那么，这个不平衡的社会关系怎么样让他们能够同处一个社会共同体当中、如何来建立起一个和谐的社会，就是需要思考的问题。所以这个和平绝不仅仅只是不打仗，而是能够多元的统一、多样的统一、多样的和谐，这个是胡瑗教育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点，这个思想也成为宋代文化的重要内容。宋代文化为何可以称得上是“韵”呢？“韵”本身肯定不是一个单调的声音，它一定是多样的声音组成的一个和谐的乐章，这是从胡瑗教育思想中非常清楚地渗透出来的。

　　胡瑗在苏湖开辟的教育实践，提出的思想理论，以“湖学”的整体面貌、精神宗旨、方法路径对于宋韵文化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历史作用，在黄宗羲、全祖望的《宋元学案》中，胡瑗也被列为首卷。

　　总而言之，我们湖州要对自己的文化有非常高的自觉、自信，要浸润于这样的一种传统当中来展开我们的生活。

　　（根据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