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敖雨飞

　　叶嘉莹先生的这本《驼庵诗话》是从她在大学听顾随先生课程所做的笔记中整理出来的。据说她在国外留学时，常把那个课程的笔记带在身边。叶嘉莹先生后来能成为一位大家，和顾随先生的课给她带来的感触还是颇有关系的吧。如果读诗被感化进诗去，被诗接纳了，那想必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上大学以后，孤独感与格格不入的尴尬一直萦绕着我。曾经的中学是一个待了五年的地方，校园里的人，虽不都是友人，但那种氛围是熟悉的氛围，认得每一张脸，它们构成生活的墙面，甚至于食堂的阿姨大叔，在学校广场上常常晒鞋子晒手套的花木工人，都是亲切的。但是在这里的三个月，甚至已经习惯于生活在陌生人的集合中，走路看着地，吃饭看着菜，就算没有手头的东西可让我注意，也只是闭着眼睛发愣。因为不再有人走来向你问候。这样的心境下读这句诗，早已不是初中时的纯粹对词语组合的倾心了。

　　蒋捷的《一剪梅》：“……何日归家洗客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穿越了千百年，想着回家洗衣服的心情却是如此的相似！“洗客袍”三字，承载的是“洗”的心切，洗去的是在外的艰辛与孤独，盼望风尘仆仆地奔回家，“客”是浮萍无根的悲伤，“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

　　在书中欣喜地捕获这样一句北宋清真某首《满庭芳》中的妙句，“小桥外新绿溅溅”。一个“溅”字顿现泼墨的质感，绿得洒脱，我从未见过颜色可以被一个动词衬托得如此美妙。

　　还记得刚接触英语中“splash（溅）”这个单词的时候，觉得它的发音真是太形象地把溅的意味给溅出来了。无论是中文还是英语，这样的一个动作总是一种人无法模仿的轻盈与干脆。

　　顾随先生说，清真是 “美得不沾土”。从“——风荷举”来看，确是沾不得土。

　　顾随先生觉得，虽然诗人可以不去处理问题，但是所写的作品要有好的导向，要有力度。

　　韩偓一句“此生终独宿，到死誓相寻”，顾随拍手称好。“四句真好。……是对将来爱之追求。……天下最痛苦是没有希望而努力，为将来而努力使很有兴味的一件事。……到死誓相寻， 真有力，除了‘到’字，四个齿声字，真有力，如同咬牙说出。”

　　我也觉得，诗歌所要表达的应该是积极向上的，敦促人们去抓紧眼前做尽可能多的主动的事情，去改变自己可以改变的东西。一直很看不惯各类伤感和无意义的玩乐为主要叙述主题和内容的文学作品，我甚至觉得文学作品这个词用在那些东西上不太恰当。我很高兴地看到顾随先生也有类似的观点，并且他的说明更在理。关于对伤感和闲的反对，在多处看到，可以想象顾老先生在课堂上多次对学生提及此观点。“伤感最没用。……人要做事，便要努力去做事，有理说理，有力办事，何必伤感！见花落而伤心，于花何补，于人何益！”“人生没有闲，闲是临阵脱逃。”“若只说柔肠寸断知识说明，不是表现，不成文学。”“偶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这种境界可以有，但我们不应过这种生活。”

　　常说文章不可“无病呻吟”，按顾老先生的意思，就连“有病”也不可只呻吟，必要从床上爬起来，晒晒阳光，吃些药，甚至痊愈后锻炼身体以防止病再来。现在偷得浮生这一处那一处的半日闲，以后又来得更多的无奈，待到人生耗尽的时候，凭你怎么无奈又何来光阴的机会？

　　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去研究中国古代诗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静下心每天看几首未曾念过的诗。但是总应该有那么十几句，你记得每个字的感情，就算你不懂得训诂，不懂得考证，不懂得其中有多少的用典之妙处和政治讽刺的意味，你抚摸着几十个文字，就会感到由衷的内心的温暖。我们阅读，让自己不感觉孤独，因为我们可以知道以前也有人这样困惑过，痛苦过，就算越过几千年，我们拥有的是相似的经历和情感。

　　读诗是不需要教的。正如书中所说的，“说话愈详，去诗愈远。人最好是自己参悟。”情感是人的本能，那么对于作为情感表达的诗歌的理解，也应该是我们本能中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