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婕妤

　　隔壁的房子租出去了，连带荒芜已久的小院子。在无人问津的好几年，院里悄悄长出一丛凌霄花，花藤攀援在我们两家共用的白墙上，垂落一墙的凌霄花。

　　凌霄花开得热闹、浪漫，催生出独有的生态系统：蝴蝶、蜜蜂、不知名的虫子欢快地围着凌霄飞舞，营造浪漫的萤火虫也从花枝里飞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出花朵随风摇曳的温柔影子。

　　有太多朋友喜欢它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举着相机走到我家门前，纷纷为它留下倩影。我不太拍凌霄花，不是我不喜欢拍，是因为我无需平面的拍摄，我的眼睛随时能捕捉动态的、立体的它。有时候，我假装客人站在门前，总觉得每一朵凌霄花都是钥匙，花瓣轻颤，把通往明媚自由的山野之门打开，里面是浓荫和花香，我看到了之前所有欣赏过凌霄花人的背影，三三两两，散落在这空旷的地界。

　　也有朋友向我讨要过花的种子。我耐心等待花的凋落。凌霄花的花期太长了，长到我一整个夏天都在惊叹它的生命力。等褐色的种子结好，我摘一点，包好邮寄，像是把我所经历的夏天一一寄出。剩下的种子自然脱落，地上全是挣扎的新生命。我对它们有所期盼，我总疑心，去年的凌霄花丛没有今年的大，今年的又只是明年的局部。

　　院子的新主人，大约没见过花开繁盛的景象，抑或者恼怒于自家院子的藤蔓给别家做了风景，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花丛砍掉了。

　　“根呢？根还在吗？”我打电话问现场的父亲。

　　“也掘了……”我听出了父亲的惋惜、痛心和不舍。

　　父亲手机里关于凌霄花的照片是最多的，单朵的、成片的，白天的、黑夜的，近景的、远景的……他几乎不怎么发朋友圈，凌霄花倒是占过好几次席位。无奈，花藤长起来要数年，掘掉只在瞬间。我们平时不在老家住，竟不知道它要经历生死！

　　得知消息的后一天，我梦到凌霄花，一朵朵开得巨大，太阳一样照在我头顶，花开千万，那梦里便有千万束阳光，我迷迷糊糊地沉浮，不知道自己是在白天还是黑夜。醒来，察觉那是萤火虫视角——凌霄花以一种它们觉得最庇护我的方式，同我告别，我已经好久没去老家了，恐怕它们觉得我亦已经被人连根掘走。

　　天蒙蒙亮，我捏着手机想，要不要给朋友打电话。她手上有凌霄花的种子，我想问她能不能分我一点，让我种下。种在哪里，我的院子里吗？按照它粗犷潇洒的成长方式，它或许恐怕不愿意长在我家。它落进隔壁的院子，以为那里只有杂草，荒凉无人打扫的土地是无拘无束之所，它可以高唱着海阔凭鱼跃，布满白墙。我的院子太小了，只适合要精心养护的人工花草。

　　所以要来种子，我打算将它种进深深的山坳里，让它无拘无束。到时候庇佑松鼠、蟋蟀、蝴蝶、蜜蜂，再养一窝萤火虫，热热闹闹地建一座野心勃勃的凌霄花城。

　　没建成也没关系，我远远地来看你，你若吐一朵橘色的花，便是我们各自安好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