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明强
马军巷,又名马军营、军民巷。马军营的故事,在湖城百姓中已流传了800多年,说的是南宋将领韩世忠为防御金兵入侵,曾率军马驻扎在马军巷的狮象弄里(原湖州人武部大院),据清同治《湖州府志》记载:“马军巷位于湖城的东部,西起骆驼桥,东至临湖桥,全长约800米,宽3.1米。南宋时期,为防御金兵入侵,韩世忠曾在此屯兵养马,因此得名马军营。明朝以后,马军营改名马军巷。”20世纪上半叶,马军巷又因老骆驼桥堍从高到低的延伸,进入巷子要从南向北绕走辅巷100米左转,才能进入古老的马军巷。外加辅巷,马军巷的总长约900米,南北两侧有13条古弄堂穿插其间。一条古巷,弄堂如此之多,如此之长,这在江南的小城市里是少见的。
拐入马军巷,人行走在青石板上面会发出“咚咚”的响声。上世纪70年代初铺筑了沥青路面,巷子两旁以二层楼房居多,也有平房,虽高低不一,但错落有致,是当年湖城最密集的一片古建筑群,亦是湖城面积最大的居民集居区。据1982年版的湖州地名志上记载:“马军巷分马南、马北二个居委会,马南居委会有居民2283人,马北居委会有居民1869人。”一条巷子常住人口有5152人,实属罕见。
马军巷从辅巷至河上土斗为南马军巷,河上土斗至临河桥堍为北马军巷。长长的巷子仅一个拐弯处,古时府衙的官员、大户人家,都集中在拐弯处到河上土斗中段居住,马军巷两旁最精典、最杰出的古建筑群,就集中在这300米上,狮象弄、钱家弄、过渡弄里,务前河南岸的石库门、墙门堂、深宅大院比比皆是。
马军巷转弯角上,原来有个石库门。门框是一座花岗石双开门框,竖在两旁的立柱上都雕刻着花纹,花岗石的门楣中间凿有“好运常来”四个字,其寓意通俗易懂。石梁上的石榫眼,与两旁立柱上的石榫相扣紧密,严丝合缝。两扇斑驳的大门有3厘米厚,各装有一个圆圆的铜环,进门就是一个大天井,花岗石长条石板铺地。上世纪70年代初至80年代中期,曾在这个石库门里开过一个粮站,售粮处设在正厅,正厅堂是木地板铺成的,足有100平方米,宽敞、通气。大米存放在楼上,买米的人买多少斤米,钱付好后,营业员朝楼上的营业员喊一声:“蒸谷米30斤!”楼上的营业员过秤后也会喊一声:“好了,请你套上米袋!”几秒钟后,营业员就会将栲栳中的大米,倒入白铁皮漏斗,很快,大米顺着楼上的管道而下,进入了买米顾客的米袋子。80年代中期,粮站迁往了别处。
粮站撤走后,马南居委会随之迁入石库门,厅堂恢复了原貌,厅堂内的木地板仍保存完好,立柱、横梁上雕有各种花卉,楼板平整无松动翘裂的痕迹,留有桐油的光泽,尤显大厅的古朴典雅、气派。大厅南没有一扇落地窗,直通天井,屋檐下,有根雕花的横梁上,留有一个燕子窝。这是一幢典型的清代徽式建筑。居委会在靠北墙边放了只木头长椅,供办事的居民坐着等待、休息。80年代末,居委会凭借着石库门里的大厅堂,和路对面有一口古井的地理优势,每逢星期天,免费为马军巷里的新婚夫妻,提供摆喜酒的场所,一时传为佳话。
马军巷中段有家独门独户的石库门,双开门10厘米高的石门槛,两边都有石榫头,牢牢地嵌入立柱上的石榫眼。门下有二块花岗石台阶,石库门在马军巷的北侧,正门对着钱家弄。古时,在石库门里独家居住,那一定是有钱的商人,或在府衙里谋职的政府官员。1957年,小红出生在这扇石库门里,小红的母亲,在湖州工人俱乐部电影院卖电影票,直至退休。小红回忆,她家的石库门,两旁的立柱、横梁上,是用粗糙的花岗岩垒砌而成,没有刻字亦没有雕花,进石库门便是一个很大的客厅,客厅中间有一个不通透的屏风,屏风外放了只茶几和一对红木椅。小红的父亲几乎每天坐在红木椅上品茶,或与朋友聊天。站在石库门外看小红家,只能看到茶几和一对红木椅子——这就是我们的先贤,在石库门里面设计之巧妙,布局之合理,让人叹为观止。小红还说,小时候,母亲退休前经常上夜班,有时,晚上与父亲在一起经常会哭,因家里实在太大了。屏风后有楼梯、有飘窗、有厢房、有厨房,还有一个很大的天井,小女孩住在这么大的屋子里,有点惧怕实属正常。
过渡弄沿河的务前河头,有两幢清代留存下来的古苏州式建筑,两幢二层楼房挨得很近,高低一致,两幢楼的石库门都是独户设计,建筑风格也完全相同。所不同的是,东边那幢楼的石库门是用花岗石垒砌,门梁上没有雕刻,简简单单,进石库门便是主人的家。主人姓崔,他父亲是个古董商人(已去世)。80年代末,老崔的儿子继承了爷爷的遗愿,也做起了古玩生意,并开了家古玩店。老崔常风趣地说:“这幢楼有近二百年的历史了,两扇门常年经风雨的侵蚀,左边门的门板已腐烂,曾换过,右边门的有些门板也换过,可石库门的石门框虽已经风化,但仍很坚固。”步入底层的大厅堂,左边有部木楼梯,沿扶手踏着木楼梯拾级而上至楼上。楼下有厨房间,大天井两边各有一个厢房,天井中间有太湖石构筑的小假山,假山下有个小水池,整幢楼里布局错落有致,构造精美。老崔喜欢在水池里养金鱼,他说这可以激活提升人的精神,让人愉悦。
而西边的石库门门框,石材是武康石,呈淡紫红色,两边的门柱上雕有花纹,门梁上方有个门楣,左侧刻有一条龙,右侧刻有凤,寓意龙飞凤舞、龙凤呈祥。听老崔说,隔壁的主人是一个老太太,已80多岁,老伴早已离世,平时很少出门。石库门虽是她家的正门,可平常很少开门,原来,她家还有一扇边门,在面粉厂弄中段,儿孙们进出喜欢走边门,从马军巷拐入,要近不少路,石库门平时大门紧闭,也就不足为怪了。老崔还说,老太太家的楼房结构、面积,与他家差不多,三开间三进深,但天井比他家还要大,遗憾的是,老崔只是站在弄堂外,朝天井里看过几次,也没进去过。
马军巷拐入过渡弄口,那时有个很小的石库门,门闩早已不知去向,两扇大门已破烂不堪。进石库门堂,便是一个50平方米的院子,这是陶家居住的地方。以前陶家一直很安静,自弟弟娶了媳妇之后,石库门里有了欢笑声。兄弟两家共走一个楼梯,共用楼上的木栏杆阳台。
马军巷最有名的房子要算那幢红房子洋楼,洋楼高大气派,外墙红砖青砖相间,层次分明。洋楼紧靠马军巷,中间有个石库门,石库门上的门楣,用红砖竖着垒砌成一个半圆形,半圆形红砖正好与门梁吻合。石库门直观感觉很漂亮,既有欧式建筑的味道,又像上海的石库门,里面的天井要超过50平方米,底层都是木地板。新中国建立初期,曾是吴兴县委招待所,后又成了老干部之家。回归民居后,居民住多了,楼上楼下的大房间被隔断成二间房,最多时,楼上楼下住了近10户居民。因洋楼已被街道房管会接管,洋楼的原房东是谁,已无人知晓。那些年,洋楼里的居民说话很有底气,有人曾问住在东面楼上的曹阿四:“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曹阿四引以为傲地回答道:“住在马军巷洋楼的石库门里。”邓新平在洋楼里的家,只有三十几个平方米,他常跟别人说:“我家在洋楼的石库门里,房子虽不大,却住得很舒服。”说话的语气,同样引以为傲。这幢洋楼建于20世纪初期,是马军巷里最年轻的一扇石库门。
钱家弄仅一米多宽,早在50年前还是一条青石板弄。进弄堂15米处,东边有扇石库门,门楣很破旧,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可仔细辨认后还是能看清门楣上的字:“五福院”,寓意五福临门,通俗易懂。这个石库门是徽派建筑,房顶建有一堵高高的封火墙,里面住着7户居民,偌大的天井,被一个个灶披间所占据。篆刻家白先生曾在石库门里居住过,他家的楼房上南北有两排排窗,打开一道道排窗,不仅屋子通风,采光又好,是一栋保存完好的徽派古建筑。原湖州日报社庄记者,也曾在石库门里居住过几年。他家住的是底层,地砖房。石库门的原主人,是清朝同治年间的一个有钱人。那年,钱家弄还是一条无名弄,弄名的由来,与姓钱的原主人息息相关,还有一个民间故事呢。
相传,钱生有一个女儿,长得貌美如花。有一天,钱户主得知,马军巷里有位青年在暗恋他女儿,便托人把那位青年请到家中,语重心长地说:“你要娶我女儿可以,等三年之后,你功成名就时,我就把女儿许配给你,男人嘛,总要有点担当,有所作为,才能养家糊口。”钱户主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这位青年废寝忘食,每天苦读寒窗到天明。三年后,这位青年不仅练出了一手好书法,还考取了榜眼,并迎娶了如花似玉的钱小姐。钱户主言而有信,感动了左邻右舍,他们就把无名弄,叫成了钱家弄。
在钱家弄东隔壁,马军巷122号,也是一扇石库门。石库门没有门楣,但在石库门左右两旁的砖墙里,分别嵌入了一块赵氏堂界碑。进石库门,便是一条幽长的过道,入过道15米左拐,便是一个大院子,院中有一口古井,女人们每天早上在井边洗衣洗菜。院子里共住着5户居民,北面有一栋二层楼房,北面楼上的窗户下是马军巷,2户居民家的门都开在了院子里,用的是同一部楼梯。还有3户居民的家在大院南面。这是一栋很高的楼房,排窗上有镂空的雕花,屋檐下,分别立有三根粗大的圆木柱子,每个柱子下有个石圆墩作铺垫,木柱子牢固又不易腐烂。楼房顶上,一堵封火墙高出楼顶2米。这栋楼房里,住着一位黄埔军校最后一届的学员,名叫江渭清。他每天的信件很多,墙洞里的邮箱几乎全是他的信件。
沿过道走10米左拐有个小天井,天井边有间平屋,里面住着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奶奶。房子虽破旧了点,房屋结构仍保存完好,古色古香的。天井的西墙上开有一个天井窗,通往“五福院”。再往里走5米是费新发家。他家很小,仅十几平方米,4个人挤在一起,睡觉,吃喝拉撒就在这狭小的内空间完成,实属不易。幸好,在南墙下有个墙壁灶,烧饭时,烟会顺墙壁里的烟囱往外排出。他家门口有2个石门框,南石门框里有2户居民,都是平房,东屋是居加敏家,地板房,建筑面积在70平方米左右。对于一个三口之家来说,算是很宽敞了,唯一的缺点就是采光差了点。西屋与东屋面积、地板、采光基本相同,住着一个刚搬来的小伙子。屋外有个几平方米的小天井,花岗条石铺地,两边各有一只窑井,每逢下雷雨时,屋檐上的雨水向天井的石板上倾泻而下,神奇的是,窑井眼只要不堵塞,石板上就不会积水,窑井里的水究竟通往何处?是个谜。东面的石门框是通向里屋的过道门。住石库门里的陈老伯曾说:“以前,这两扇过道石门框上有门,关上门,住户们各不干扰,这叫石库门里的套门。只有府衙官员、大户人家才这么设计的。”
走进过道,里面又是一个大天井,天井边上有一口古井,井沿口下有“饮水思源”4个字。古井两边各有一间厢房,南面的楼房更大气,排窗上有镂空的雕刻,上下房用木板一间间隔开。楼上住着方李平兄弟2家。楼上西屋是老房东留下的,房东名叫赵子松(拆迁公布名单上看到的,已故),是大清光绪年间湖州府衙官员,20世纪初期就去了上海,西屋一直空着。楼下西屋住着王发根家,东屋住着高连宝家,东西屋都是落地长窗。最里的屋是曹政和与笔者家。里屋还有一个大天井,天井上方有一堵5米高的封火墙,厢房门洞里藏一个很粗的门闩,门闩拉出,门就关上了。整扇石库门里共有5个天井,2口古井,进深超过50米,这在湖城是绝无仅有的。马军巷拆迁时,房东的后裔站在楼前说的一番话,至今仍让笔者回味:“湖州是一座小城,在石库门里建造那么好的楼房,阿拉太爷爷真了不起!”
马军巷拆掉已31年,一扇扇石库门,一堵堵封火墙,一块块红砖黑瓦,那镂空雕花的窗子,墙壁里的烟囱,神奇的窑井,在岁月的流淌中,流入了湖城的记忆里!
(图片来源:《湖城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