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祥

　　在湖州的历史上，乌程县存在了很长时间。但有人会问，“乌程”二字是什么意思呢？当然，稍懂点湖州历史文化的人会说，“乌程”二字源自秦时乌巾、程林二氏（两家善于酿酒）。这种说法主要是来自湖州本地的传统方志和有关文献，如晋代的《三吴土地记》云：“县有乌林氏，秦时程林、乌巾二家，能酿美酒。始皇二十六年，改菰城县为乌程县，属会稽郡。”南宋嘉泰《吴兴志》载：“城面溪泽，菰草弥望，故名。秦既并楚，改曰乌程，属会稽郡，以乌巾、程林二氏所居也。古者因生赐姓，后之郡县乃多因姓而命名。二姓以善酿雄其乡，音又相协，秦尚富强，一时更革，至今仍其名也。”

　　而在晚清时，著名学者李慈铭已经发现浙江地区的许多地名是古越语的遗存了，他在自己的《越缦堂日记》中指出：“盖余姚如余暨、余杭之比，皆越之方言。犹称于越、句吴也。姚、暨、虞、剡，亦不过以方言名县，其义无得而解。”具体到“乌程”，首先要讲讲这个“乌”字。其实在一些历史地理学家和语言学家们看来，“乌程”其实是古越语的遗存。“乌”字没有实际意义，如高旭彬在其文章《乌伤：一个美丽的误会？》中提到：“当代著名史地学家与语言学者如谭其骧、陈桥驿、周振鹤、游汝杰等还曾进一步指出，这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广泛遗存。根据他们的研究，今江浙一带的姑苏（苏州）、无锡、乌程（古代湖州属县）、由拳（古代嘉兴）、句章（今宁波慈城一带）、姑蔑（即太末，汤溪龙游一带）等地名都是越语孑遗。”贯于首的“姑、句（通勾）、乌、余、由、无”等字其实都是越语发声词，并无实际内涵。这是一种“齐头式”的格式。周振鹤、游汝杰先生在发表于上世纪80年代的一篇论文中还提及，“以乌（音）为发声的做法在当代的闽南语中仍不鲜见，同时，在浙北地区以乌字起头的地名还有很多。”

　　当代学者李锦芳则认为“乌为民族总称、程为专名”（这里的民族是指古百越族），他在发表于《中央民族大学学报》上的论文《百越地名及其文化蕴意》中指出：“于、於、乌百越地区此类地名有：乌伤、乌程、於陵、于菟、于潜、于乡。此类通名亦作百越部族名冠首字：于越、乌浒。这种族称冠首字其实是百越自称瓯(他称越)的异写。东越亦为东瓯，西部有西瓯。据《逸周书》及《路史》，先秦百越各部有：沤深、越沤、瓯、瓯越、瓯、且瓯、瓯人、区吴等。可见瓯（沤）成为了百越各部的普遍族称。古区、沤、瓯通。说文：瓯，小盆也；沤，久渍也；区，藏匿也。可见百越族称瓯等字是记音用字，与本义无关，于乌亦无实义。于於乌冠首的百越地名源于部族、支系名，于於乌为民族总称，伤、程、潜、乡等为专名。《汉书·地理志》：‘乌程县，秦置，古为乌程氏居，因名。’此明言地因人而名。有人认为乌程是姓氏，我们觉得它更像百越部族名称，有如乌浒。乌程后作姓是源于部族名。这种由部族名变为地名的例子在百越地区并不少，夜郎、句町、且兰等均如此。广西南部古有乌浒滩，亦由乌浒得名。”

　　按学者李锦芳的研究，“乌程”应当是古越族的部族名称，后来才成为地名。而“乌程”一词其实是汉人的音译。而湖州地区也的确是先秦时古越族生活之地。因为在春秋战国的时代，吴越虽为两国，但其民大概率为一个民族（古越族）。古书中记载：“三吴在古不入职方，其民皆断发文身。”

　　《吕氏春秋》中云：“吴王夫差将伐齐，子胥曰：‘不可。夫齐之与吴也，习俗不同，言语不通，我得其地不能处，得其民不得使。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言语通，我得其地能处之，得其民能使之，越于我亦然。’”从考古成果看，湖州地区也有越国文化遗存，如安吉发现了越国贵族墓群。又根据文献记载，直至汉代，仍有越人生活，如《吴兴备志》引《舆地志》曰：“汉文帝封东海王摇之子为顾余侯，即乌程之西余山也”，又引《路史》曰：“楚灭越，封越王无疆之子蹄于乌程欧余山之阳，为欧阳亭侯，子孙因以为氏。”东海王摇、无疆之子蹄都是越人。当然，文献没有告诉我们有多少越人生活在西余山、欧余山周边。但是考古发现告诉我们，在西余山（现名西山）附近发现了新石器时代晚期至马桥文化时期的聚落遗址，这是不是一个古越族先民们的生活遗址呢？有待进一步考古发掘才能有所定论。

　　那么，古代人给“乌程”二字赋予了“酒文化”这个含义，有没有依据呢？我觉得不能说全无依据。正如读者们会问，那“乌程”这个古越族部族中的人会不会酿酒呢？笔者认为，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因为考古发现，我国酿酒的历史很悠久，浙江也不例外。在我省的河姆渡遗址中发现了许多陶器，主要有釜、罐、盆、盘、钵、豆、盉、甑、鼎等，按使用功能可以分为炊煮器、饮食器、储存器、汲水器。较为特殊的有灶和盉两种；而陶盉形似酒壶，前有冲天管状嘴，后为喇吹口，中间以扁平半耳环连结。器壁内外打磨光滑，制作精细，今天看仍有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多数专家认为这是一种酒器。而在《国语》的《越语》中有如下记载：

　　“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这个记载，主要是表明当时越国为了奖励人口优生优育而出台的一项政策，从侧面也反映了越国人是会酿酒的。

　　正是因为有了“乌程酒”这个文化构建，让许多古代人特别是读书人知道了“乌程”，并成就了许多诗篇。唐末罗隐有“一瓶犹是乌程酒，须对霜风度泫然”句，北宋秦观有“薄茶便当乌程酒，短艇聊充下泽车”句，宋人祝从龙有“百年烂醉乌程酒，千首新吟晋宋诗”句，明末清初写出“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伟业有“扁舟百斛乌程酒，散发江湖任醉眠”句。而自从秦朝乌程县设立后，很长时间内乌程是湖州人的深刻记忆。后来的许多湖州属县都是从乌程县划出的，如长兴县，原名长城县，是在西晋时从乌程分出；又如永安县，就是后来的武康县，是在东汉时从乌程、余杭分出；又有归安县，也是在北宋时从乌程分出。

　　如今，虽然乌程县的建置早已撤消了，但还有许多与被古人文化构建过的“乌程”有关的地名曾经出现过或留存了下来，如吴兴区有乌山、乌巾桥，德清有乌巾山（现叫德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