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旭霞
古城发源于6000多年前的邱城。深秋初冬,本地桔子带霜,老熟甘甜,像一串串红珊瑚,染红山山水水。民间传说一只通红的桔子,出洋外邦可换一串珍珠。
古城泾口河,直通两岸宽宽窄窄的街道,每一条路都通往纵横交叉,长长短短的弄堂、深深浅浅的巷子。往南拐,穿过一排排青砖黑瓦老房子,只见旁边老庭院,高耸挺立,华丽气派,沉稳雅致。周边有太湖石假山和池塘,再转过去有个宽畅的大白场,近外是沧桑的石拱桥。建筑和古城,形影不离左右,亦是一双同命兄弟。老庭院石廊裂痕间,可见因风化形成的纹曲线和龟背线,青色和土黄色的石板路,串串足迹,亦印证出千古历史,万古风情。水是古城的血液,缠绵深情。石拱桥是河流的骨质,坚固坚硬坚强;骨质血液相匹配,将两岸建筑物融为一体,向运河方向,向地平线伸展延伸。
那年,住在老石拱桥一边的说书姑姑,她说人生恰似东流水,然万物皆有灵。
从老街往南面走,就可以沿着泾口河,行向东南西北。古往今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乡,却又希望从出生地出发,奔向另一个广阔的世界;仪凤桥结邻,心随凤翼高翔,前程无限开阔,迎曙光远行时,不知自己有了另一个标记——异乡人。我们身处辽远之地,觉得拂晓的空气里,那带露的紫罗兰就是美丽的少女,幻化作春天。胸怀憧憬,骆驼为伴,梦系驼铃远去,东方丝绸之路,记下了远古,先祖先辈,丝绸商人的行踪;他们拿丝绸做生意,向各地迁移,按照南来北往的路线,拓展商机,积累财富,生意做到京城以及海外,通过四通八达的运河航道,有的成为富甲天下的官商。从此,古城称之为丝绸之府。
时间在静静听。
天空很静,泾口河很静,四周景物一样静。归燕、劳鹤、白鹭都在这里平和,自来自去,无忧无虑歌唱。在年岁中在时光中,古城的建筑与景物相映衬。6月,池塘莲开。青砖黑瓦老屋阴凉,炎热关窗外。待嫁姑娘,若有所思,她低语月下老人、红丝线、红盖头、七彩鸳鸯枕……桂花飘香时,我会在圆月下许个愿。那双黑眼睛闪着虔诚的光,脸上一脸福泽。那是古城的风情。
下午,太阳亮晃晃闪烁。沿白粉墙结构的庭院过去,不远处,石拱桥背石头缝隙间,长着一株枝躯体干硬、斑驳坚立、独处的野石榴树。年年冬日,无花之际,反开出明艳鲜红的石榴花。花无声开,老桥、泾口河在呼吸,流水又在讲述什么?一只只染尽寒香的故事,凄美动听。那家老庭院的前厅,曾是个小书场,亮着灯光,摆着桌凳,十几个人围坐听书。说书姑姑亭亭玉立,穿件深棕红,琵琶盘扣,领口镶明黄色的丝绸棉袄。只见她一拍醒木板,有声有色道:
桥背上那朵石榴花,在石桥一角,衬托蓝天,红亮精神。据说风有个儿子喜欢石榴花,向花求爱,强迫嫁给自己。石榴花不肯,坚定地告诉风我已嫁给桥背上的石板,心交给了丈夫,石板是我生命的全部。石榴根须紧挨,深扎石板缝隙,看都不看风一眼,摇头拒绝。风很失望,用尽平生之力,躁狂发怒,顿时发起悍匪般性子,扬起斗大沙石,强抢石榴。紧要关头,谁知花儿自身撞向桥背,无影无踪。后来石榴树,夏天再不开花;到了冬季反毫不畏惧,依偎桥背,悄悄开花。时至冬日依依情,此心誓不负君心。
当时间让我们的记忆渐渐变淡变远,传说却在似有似无的感触中;似近似远,似远似近,与流水相依,融为一体。
“山水日月惜惜情,石榴花开出桥头,冬寒不改色,红艳点点缀满桥。每当开花时,看官请看,这一带的少男少女,喜欢在此碰头,互递纸条,倾诉爱恋之心。古城情未尽,风雨碎红豆。吹断续笙歌,流水依石桥。”那年,说书姑姑依旧喜欢讲石榴花的故事,仍住在老石拱桥一边。她养了只黑、黄、白相间三花猫,叫它懒丫头。隔壁人家养了条土黄狗,似飞,男孩叫它飞儿。猫狗安然,在泾口河边嬉戏玩耍。暖阳陪伴猫在泥地或干草堆,伸直四肢侧躺,歇力。飞儿见了懒丫头,倒卧在旁边打瞌睡。说书姑姑东面人家的老院子,花架上有一盆紫竹一盆佛肚竹,又种了几盆昌蒲和兰草,老伴笑老头说花盆只有绿没有花。花架下面有泥,老头种上越冬油青菜。老伴说绿油油,长势好。老头说我再铲些泥,种些蚕豆,开春让你吃嫩蚕豆,甘糯,不塞牙。花架绿丛,泥土深处,透出温情。
到了一定的年代,老石拱桥背上,冬日的石榴花,从红亮变淡色,变灰白枯萎而远去。时间隐退了昔日的颜色,留下石榴花凋残的幽香。
这些好东西都永远不会消失,因为一切好东西都永远存在,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戴望舒《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