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薜荔纷披问芜园

吴昌硕画芜园图
古城薜荔墙

  谢函

  初次“邂逅”薜荔,缘于一场偶然的探访活动。

  那日,约三五同好,赍芜园探寻之志,遂成桃城之行。芜园者,缶翁古城之旧居也。又因古城形似蟠桃,且以境内盛产桃花石,故名“桃城”云云。

  既然来到古城,那就不得不提一代宗师吴昌硕(即缶翁)及他的第二故里芜园了。1865年,吴昌硕随父亲从孝丰鄣吴迁往安吉县城(古城乃当时县城),在太平天国运动后的废墟中营建了“芜园”,并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芜园耕读生涯。古城,也因曾有过大师的足迹而更显人文底蕴。可惜岁月纷扰世殊事异,而今芜园早已不存,留给世人的只有一声轻叹了。

  踏着悠长的青砖小道,轻抚斑驳的古老城墙,偶一抬头,我看见成片成片爬满墙体的藤蔓植物扑面而来,碧绿碧绿的,油亮亮泛着光泽,像一层保护衣覆盖在绵延数百米的城墙之上。深绿色的藤条丛中挂满了青果,像极了一个个小葫芦,煞是可爱。正惊讶于何方神物,同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就是薜荔呀。我以前只在古诗文里读到过,只知是一种藤蔓植物,却并未识得实物,今番见了“真容”,才知薜荔居然生果,确实是意外惊喜。

  同伴轻轻摘下一颗薜荔果,放在我手心。端详着这枚通体青绿的果子,我的思绪也荡漾开来。记得最初接触“薜荔”二字,源自屈原的《九歌·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意思是说:好像有人在那山隈经过,是身披薜荔、腰束女萝的山林神女吧,含情注视巧笑多么优美,你爱慕我的姿态婀娜。屈原借用薜荔、女萝、石兰、杜蘅等植物,开创了中国古代诗歌“香草美人”的浪漫传统。薜荔也成为一种充满灵性的意象,象征着美好的品质和高洁的情操。“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屈原在《离骚》中吟哦:我采来香木的根株系上白芷啊, 又穿上了薜荔花落下的花朵。薜荔不随波逐流,甘于在寂寞中生长,屈子正是借用这种芳草来表达清高芳洁之意。

  薜荔又名木莲,有很高的实用价值。本草纲目中说它“不花而实,其味微涩,乌鸟童儿皆食之”。诚然,薜荔果民间又叫凉粉果,富含胶汁,可制凉粉,有解暑之作用,还能补肾健体。其茎、叶、根均能入药,有祛风利湿、活血解毒之功效。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这个结着莲房一般果实的木莲,就是薜荔。薜荔果形如莲房,掰开可见许多细小的种子,我想“木莲”这个别名也是由此而来吧。

  制作凉粉应该很有意思吧?听当地的老人说,每年秋冬时节,薜荔果由青涩渐渐转为饱满的紫色,把成熟的薜荔果采摘回来,洗净,切开,取出里面的种子和瓤,然后用纱布包起来,浸入凉水中,再用手慢慢揉搓,会析出很多的黏液,凉水也慢慢地变稠。待种子和瓤不再有黏液析出时,就可以停工了。过个把小时,水凝结成块,像透明的豆腐脑,这就是凉粉了。据说,《清明上河图》中就有卖凉粉的贩夫。看来,这还是一道历史悠久的风味小吃呢。

  蓦地,我又突发奇想,彼时城中的芜园,除了种植丛篁、古梅、芭蕉和芜菁(俗名大头菜),会不会也栽几株薜荔,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既可自制凉粉当作吃食,又让院墙上挂满诗意的薜荔果呢?

  “无多邱壑蔓寒藤,记得题松小阁登。草篆十行谁得似,怡亭扶起李阳冰。兴来频卧北窗风,梦里芜园有路通。”芜园,在吴昌硕心中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是大师魂牵梦萦一生惦念的地方,即使后来寓居苏沪,也时常怀想。故园情结难了,遂形诸于诗,形诸于画。

  可以说,芜园中的古梅和薜荔,见证了先生的人生情感和艺术探求。他一生中最不能忘怀的莫过于芜园和章氏夫人了。当年,已聘未婚的章氏夫人正值豆蔻年华,战乱中吴家决定逃难,善解人意的章氏留下来照顾婆母,却因饥饿和操劳过度不幸亡故。吴昌硕为此悲痛欲绝。六十多岁时,先生梦到了章氏,梦醒后看到窗外朦胧的月光,一如章氏的幽幽倩影,他心有所感,刻下一方“明月前身”的印章。“明月前身”,线条清秀婉转,如一位清水出芙蓉的佳人,在月光下流连顾盼,等待良人。

  先生居芜园时,或为艺术探求,或为生计之劳,一次次作别芜园,踏上求艺求学求仕之路。独身在外时,故园中的一草一木,无不时时牵动先生的情怀。《别芜园》《梦芜园》《忆芜园》《芜园图》,一首首充满深情的诗作,一幅幅雅韵欲流的图画,见证了先生对故园深深的眷念。“何日抛微禄,永作芜园长”,一语道出了先生的苦闷和无奈。

  关于芜园,最为详细的记述莫过于吴昌硕早年挚友施浴升的《芜园记》:“吴子苍石,今之惇朴士也,其为人不事修饰而中情纯一。居安吉城之东北偏,有旷地数亩,辟以为园,名之曰芜园。”之所以取名“芜园”,是因为“芜有丰义”之故也,即“草芜而丰其种,人芜而丰其德”。因此,所谓“芜园”,实际上就是“丰园”也。

  一行人穿街走巷,访古问今,最后爬上高高的城墙,俯瞰整个古城,考证芜园的具体方位,并遥望东南方向的灵芝塔。据说,芜园毁于抗日战争之际,现在只能从后人的回忆中,去构想其当年的风貌,缅怀前辈的风流遗韵。

  同伴中有熟知古城历史的开始娓娓道来:“元末明初,总管张俊德奉命来戍,始筑土城。越一年,元帅费愚重砌以石,延伸长度六里,高二丈余……” 如此推断,古城墙距今已有六七百年的历史了!不过因洪水及兵燹之患,后明、清各代直至民国又多次重修,这可以从墙体上不同时代、不同材质而又极具历史厚重感的砖石上寻找答案。

  百年沧桑,风雨如磐。古城墙从世纪的年轮中走来,屹立不倒。从元末明初延伸到此的古城墙,将一个民族的奋斗史,一个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写入灵魂的深处。看哪!城墙上的薜荔藤条,一寸一寸地将根扎入墙体,最终将自己融入墙体,融进石壁。她,有如倔强的生命斗士,岁岁年年坚韧地攀援吸附于墙壁,直至扶摇直上,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任凭风雨雷电轰击,也不能撕扯分离它们。这道浑然天成的“薜荔墙”,就像神灵护佑着古城人民,远离灾难,祈得福祉。

  离去时,阳光依旧明媚。它为古城墙涂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远远望去仿佛金光霞帔。城墙上的薜荔果,此时又像极了一排排风铃,似在向我们颔首示意,又似在岁月的光影中不停地摇响,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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