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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缸

  ○ 刘卫东

  我童年时亦即上世纪六十年代,乾元镇(那时是德清县城)还真是古色古香,闾巷深处,麻石青幽,人声隐隐;黑瓦青砖,粉苔茸茸;两条河流——长桥河、县桥河穿城而过,波光潋滟,白昼里泛着阳光,夜阑里流着月光,皆将沿河的人们的日子照得清清朗朗。而那一时德清县城里少有自来水,布衣人家,一般不吃井里的水,而吃河里的水。于是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有一口储水的水缸,那是一口陶制的水缸,上宽下窄的深碗状,里外挂着褐红色的厚釉,体积和灶台差不多,只比灶台略矮一些。跟水缸配在一起的是一对木质的水桶。水桶的两道篐是铁制的,桶把的边沿也用铁皮包着,很结实。

  黎明时分,小城已从睡梦中醒来,人们做的第一件事,是赶早去河里挑水,晚了,大家会去洗菜洗碗,河水就浑浊了。街巷里传来了各种声响——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木门的吱呀一声,铁钩与水桶把子的一路叽咕声,及噔、噔、噔的脚步声……在这众多的脚步声中我能辨认出母亲的,母亲落在水泥地上脚步有着清新明快的节奏。

  时间虽然已过去了五十多年,而我依然记得由水桶与水缸串连起的生活情景。

  挑水在小城里是男人干的活,那为何不是我父亲做的呢?为此我问过母亲,她说:“你爸的工作很忙,要管全县的工业、交通,晚上也要开会,挺辛苦的,就让他多睡会吧。”于是,每天当窗前薄明曙色时,母亲会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楼梯上传来嗒嗒的脚步声,用钥匙打开厨房门,去灶披间拎来两只木水桶,取下挂在墙角的铁钩竹扁担,一头钩起一只水桶,挑着出了门,向街对面的县桥河走去。

  母亲的这一连串的动作,被睡在床上的我听得清清楚楚。此时,万籁俱寂,细微的声音都会传得很远。我在被窝里翻了一个身,竖起一只耳朵朝向窗口,微闭着眼睛,凭感觉“看”到了——挑着空水桶的母亲还不到四十岁,迈着轻捷的脚步,双手一前一后扶在扁担两头的麻绳上,像一个走动的“大”字。母亲下石板台阶,站在河边的青石板上,那上面是干干的,没有淋过的水迹——母亲是第一个来挑水的人。

  不过,偶尔也有我父亲挑水的身影。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平时喜欢赖床,外婆来摧几次:“快点起床,上学要迟到了。”才心急火燎地穿衣起床,唯有星期天会很利索起个大早。看见父亲挑着两桶水进屋,水在桶里一闪一闪地晃荡着。他提起一桶水,哗啦啦地倒进水缸,那河水如一匹白练,汹涌澎湃,从缸底翻卷上来,甚至溅湿了地面。可两桶水才只一小半满。再挑,再倒,水终于满缸口。父亲扯过木缸盖,啪嗒一声盖牢。这满满的一缸水,承载了我们家一天的做饭、洗脸、喝茶等生活用水,也包含了盛夏时节蔬果的保鲜。

  如今自来水已进入千家万户,吃的进过水厂消毒、过滤的水,依然是流淌了几千年的河里的水。家家户户,厨房间里,水龙头轻轻一拧,用水方便至极。

  生活方式改变了,那些世代沿用的木质水桶、那些与灶台紧密相依的无数陶质大水缸,也在不知觉中,忽然之间就消失了。只是,回忆中的那些古镇的“慢生活”,不时在匆匆岁月中浮现,像一种清灵之光,在怀想中波动、轻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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