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明强
在我国,每个城市里都有巷子古弄,所不同的是,北京人叫巷子为“胡同”,上海人叫“里弄”,湖州人叫“弄堂”。在胡同、里弄里,能听到正宗的京腔和上海话,而在湖州的弄堂里,我们常能听到主人送走客人时说的一句“百坦”的吴语。百坦,道出了湖州人柔软而慢节奏的生活。
湖州地处太湖南岸,是江南著名的水乡城市,很少有旱灾、地震。湖州是个小城市,千百年来,人们一直过着富裕安逸的生活。湖州的弄堂里,没有北京的胡同、上海的里弄那么喧嚣热闹,尤显宁静,静得能听到人们走在巷弄里青石板上“笃笃”的脚步声,和墙门上铜环轻轻的叩门声。
笔者曾在马军巷居住多年,深知巷弄里为何会如此静谧?我家的墙门堂外,竖有一对“沈氏堂界”的花岗石门框,走进墙门就有一个大院子,南北两边都建有楼房。再往里走又是一个大天井,天井边有一口古井,四周建有一幢连体楼房,楼下有几间厅堂,厅堂边全是厢房,厢房已成了邻居们的厨房。楼上的屋檐、楼廊相接,这些古建筑占地大,院子深,院子中带天井,整座古建筑,布局合理,浑然一体,主梁、廊道上的立柱、厅堂上的落地长窗,均有浮雕,各种人物、狮、象、马、龙凤及花草树木、奇鸟异兽,形象生动,精雕细琢。院子、天井中的石级,均用雕刻的花岗石板,和长条石砌筑,这幢楼被居民们叫成“走马楼”,前后院的楼顶上各建有一堵封火墙,既能挡住火灾,又能挡住声音的传入,谁在巷子里放鞭炮,声音再响也不会惊扰墙门堂里的居民们。
据熟知湖州人文历史的邻居陈老伯说,马军巷曾是南宋大将军韩世忠驻扎宋军、养马的地方,后故取名“马军巷”。那么,当年宋军屯兵养马究竟在马军巷的何处?在马军巷的十几条弄堂里,唯有狮象弄里有个大院子(原湖州军分区人武部),还有后院,那驻扎宋军上千官兵是不成问题的。然而,马毕竟是动物,每天所发出的嘶叫声,难道不影响马军巷里百姓们的正常生活与休息?其实不然,马军巷里凡是有钱人家的屋顶上,都建有封火墙、马头墙,还有楼房外那一堵堵高高的围墙,都起到了防火、隔音的效果;弄堂与弄堂之间的空间,七弯八拐的小弄,和屋顶上那无数的瓦片,都是天然的消音器,巷子外无论有多么喧嚣,响声有多大,当声音刚进入巷口,便会自然消失在马军巷的条条弄堂里。
当然,马军巷里的宁静,是由骆驼桥上、东街上的喧嚣声衬托出来的,当你从热闹的东街上,一头钻进马军巷,你就会仿佛进入一条声控隧道。或许,你会感叹:哦,这里离东街仅几十米的距离,怎会如此安静?静得一根银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夜间,行走在弄堂深处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清脆悦耳,余音袅袅,会传遍整条弄堂。偶尔,不小心踩到一块已松动的青石板,青石板会发出“噼啪”一声,行走的人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有时,马军巷十几条弄堂里,会同时遭遇雷阵雨的侵袭,雷雨时,电闪雷鸣,建得再高再坚固的封火墙、马头墙,也不可能阻挡得了电击雷打。相传,古时马军巷里曾发生过封火墙、马头墙遭雷击而倒塌的事。到了晚清,巷弄里的居民在自家的屋顶装上了避雷针,有的避雷针巧妙地装在了马头的嘴巴上,从底下望上去,像马嘴里吐出的舌头,形象逼真,又能有效地防止雷击。巷弄里下雷雨,不同于大街上,豆大的雨点携着大风,斜着倾盆而下,泼向一幢幢古建筑、大小院子、落地长窗、镂空的小窗户。屋檐上的雨水顺着瓦片哗哗地往下流,巷弄里顷刻间变成了一条条雨巷,雨水从青石板上流入阴沟。有的小弄里的青石板被垃圾、淤泥堵住了下水孔,雨弄变成了水弄。雷雨终于停了下来,巷弄里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通阴沟的、扫水的忙成一片。
雷雨过后,笔者常喜欢迈步于马军巷的钱家弄里,听着屋檐上雨水往下滴的声音。有一次,我刚走入弄口,巧遇两个女人从两扇窗户里,往外探出半个身子,我以为她们在聊天,她俩却说:“在听雨滴声。”“叭嗒、叭嗒,嗒、嗒、嗒……”这一幕,是我在钱家弄里看到的最靓丽的一道风景,滴水之声似乎放慢了节奏,宛如弄堂里一个个跳动的音符,由快变慢,以静制动,直到消失在弄堂的静谧之中,这是一种美,美得让我陶醉。
马军巷里的条条弄堂狭窄而悠长,宁静而温柔;狭窄的弄堂里两人迎面时要侧身才能通过,长的弄堂望不见弄底,深不可测;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弄里的姑娘冲你微微一笑,恬美、柔情似水,让你久久不会忘怀。
巷子北面是务前河,常有一艘艘小木船从河面上划过,溅起的浪花声会飞入沿河边的每条小弄堂。傍晚时分,这些弄里的居民闲时爱搬个小板凳、小竹椅,坐在家门口喝喝茶、聊聊天、吹吹弄堂风、看看河面上划过的小木船,忙碌了一天的浮躁、疲惫之心,在弄堂里的宁静中瞬间得到了释怀。弄堂里的一切,构成了一幅幅江南水乡极其精美,生活味很浓的画卷。
今天的湖城,喧嚣繁华。但我同样渴望昨天小弄里舒适宁静的生活。因为,宁静远离烦恼、争斗。那些年,我是从马军巷的每条小弄堂里,看到、听到蕴藏在小弄里那一段段鲜为人知的湖州人文历史,和一个个平常百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