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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水乡

  ○ 杨庆云

  江南水乡,是个挥之不去的梦。

  多少回梦中,似乎还是乘坐那平头的木质班船,从嘉兴东门的轮船码头出发,顺着环城河,“突、突、突”地穿过石拱桥,激起的波浪,一直漾到在水埠头淘米洗菜的大嫂脚边,然后,沿京杭大运河,以每小时十几里的航速,缓缓地西行。

  班船没有驾驶舱,船尾挂个柴油机桨,篾竹编成的船棚,成拱形地盖在船舱上,有几个可以向上掀起来的小窗,船舷极低,手伸出窗外可以撩起河水。舱中有竖向连座木椅,靠边两排,中间两排,乘客对坐,人多坐不下时,一些人就坐在船头。船不时地靠岸,大地方有如“越角楚尾”的石门湾(丰子恺故里),码头上有棚廊,两岸是连绵不断的石驳岸和民居,而小地方有时连船埠头也没有,就在船头和堤岸边搁块尺把宽的跳板,供人上下。

  船驶离运河,继而在桑林夹岸的水乡河道中穿行,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叫善琏的小镇,这里不通公路,也是班船的终点,船要第二天早晨回嘉兴的,旅客们全下了船。这是小镇每天的热闹时分,码头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围了不少人。他们有的是在接客,而有的则纯粹只是为了观望那些外来客,尤其是一些姑娘少妇,目光总被城里来的人身上的服装所吸引。

  没多久,人散了,船埠头又成了妇女洗衣洗菜说话的地方,水很清,有几个“小把戏”(方言称小孩)在游泳,爬上岸时光屁股,惹来洗衣妇们一阵羞笑声,传得很远。

  小镇虽不大,底蕴其实很足。镇上一半以上居民会做笔,善琏湖笔厂的羊毫、狼毫、兼毫、紫毫远销五湖四海。镇上还有一座蒙公祠,供奉发明毛笔的先圣——秦朝大将蒙恬。传说他曾在此“纳颖于管”,发明了毛笔。

  顺着河边歪歪斜斜的棚廊,拐进逼仄的小巷,两边粉墙斑驳,那里有座老屋,是我外婆家。外公早先是当地一位有名的中医郎中,县人民代表,生前在善琏镇人民医院当医生,医术高超,乐善好施,名气很大,还有外省外县人雇船来找他看病的,都尊称外公为“阿家先生”。到了外婆家,踏着“吱咯”作响的梯子和楼板,来到楼上,推开格子窗棂,但见老屋连绵,瓦草丛丛。晚上,睡在老式的木床上,万籁无声。

  清晨,黛瓦粉墙和船,都沉浸在河面上升腾的水汽之中,仿佛是一幅朦朦胧胧的水墨画。那是小镇最喧闹的时候,一天的生计,几乎差不多在这一个时辰里完成。街上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人群熙熙攘攘,送水的来了,当时小镇还没自来水,送水的便将河水挑到各家各户的水缸里,一担水三分钱;收粪的来了,是由固定农民来收的,不但不要钱,倒完粪便还帮你洗刷马桶,逢年过节,还会送上二三刀草纸。到街上来买菜的,不但有镇上的居民,还有些四乡的农民,他们买菜后,顺便在镇上早早开门的小杂货店里买些日用品,有的还会结队在十字街口有名的辣馄饨店里吃一碗辣馄饨,吩咐厨房:“多放点辣呵!”

  无多久,班船也开走了,小镇安静下来,唯有大桥头的小茶馆坐了一些老头。茶馆以卖老虎灶的热水为主,客人可以自带茶叶,茶馆里水汽氤氲,里间门帘后可提供“盆汤”(木盆热水澡)。小镇没有浴室,如果是冬天,尤其是年前,洗澡的人从早排到晚。窗外的河道里,偶而有小船兜卖一些私捕的鱼虾,吊一个篮子下去,向渔民买一些鱼虾,吩咐茶馆煮了,可以在茶馆里佐些小酒。

  而那一天清晨,当母亲和我离开小镇,班船即将驶离码头,大娘舅急匆匆地赶来,递给我们一只碗,里面是一条很大的红烧鲫鱼。中午,我们向船工买了一些白饭(船工在船尾的小灶烧了一锅饭,可以供应给旅客白饭,但无菜),就着红烧鲫鱼,当了午饭。吃完鱼,洗碗时,我看见了碗底刻着“公社”两字。我把公社的碗带回了家,那是一只十分常见的蓝边大碗。此后用了三十多年,家中其他的碗差不多全摔坏了,唯独它还在。后来我把这公社的碗用报纸包了,藏了起来,不单为了这碗,还为了珍藏一份记忆。

  阔别几十年后,今岁我又一次来到了别梦依稀的水乡,再也不用乘坐“突、突、突”的机驳班船(也早已没有了班船)。汽车转进318国道旁的一条公路,仅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现今小镇改造成了“老码头”景观,供人游览休闲。辣馄饨店倒是还有,踱进一家 “百年老店”的辣馄饨店,但店老板肯定不是五六十年前的老板了。

  我们来到镇外,田边河畔树下,祭扫了外公外婆的坟墩。

  水乡,曾经的水乡,终究成一份记忆了。但那份生动,鲜活,烟火气,永远留在惦念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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