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水良
睹物思人。
在老家一张写字台的抽屉里,依然存放着母亲曾戴了30多年的那块钻石牌手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可能重新回到主人的手里。远离了主人,远离了尘世,滋生出无限的孤独和寂寞。
而当年,母亲对这块手表是那么爱不释手,哪怕是在意识不太清楚的时候,也没有舍得把这块手表丢掉或送人。她视这块手表为珍宝,一直戴在手上。
母亲是两年前过世的,那天天气特别热,气温非常高,轮到小妹来母亲身边看护。到了晚上,小妹打了盆水,为母亲擦洗身体,想让母亲早点睡觉,母亲这时把手上的手表撸了下来,郑重地交给小妹说,你把这块表放好,交给你大哥,这块表陪伴我30多年了,依然很准时,真有点舍不得。小妹心情沉重地接过手表。
一个小时后,母亲就安详地走了,一声不吭,甚至于来不及给这个世界留下哪怕一句话。
事实上,当年我离开家乡到部队当兵,曾先后为母亲买过三块手表。第一块是1983年春上我第一次回家探亲,路经上海,短暂停留时刻,我在上海钟表店买了块上海牌手表。当时买的是一块男式的,表盘较大,拿回家给母亲一试戴,显得太大,而母亲的手腕不是很粗,就显得相当突兀,看起来简直有点不伦不类。因为这款手表是上海买的,母亲也开不了口叫我去退。
第一次给母亲买礼物,就碰到了这么一件尴尬事,心里有点内疚。好在母亲大度地说,我先戴着,等你弟弟大了,给他戴好了。我想这样也行,但总觉得,没有让母亲满意,总是憾事。
那次第二天,母亲到了镇上一个钟表店里,把表带换成了皮革带扣的,回来时就戴在了手上。还在村民面前“炫耀”了一番。这块手表母亲戴了有四年。有次到农田干活,不方便,她把手表摘了下来,放到了上衣口袋里,中午回家吃饭时一摸口袋,手表竟不翼而飞。她饭也没吃,原路返回寻找,可哪里还有手表的踪影?为此她长吁短叹了好几天,见人就说,我儿子给我的手表给我弄丢了。我是从弟弟的来信中知道了母亲丢手表的事,连忙写信过去安慰,叫她不用着急,过段时间我会再为母亲买上一只。
不久,我所在的警校放暑假了。回来的路上再次经过上海,我又去了那个钟表店。到了那里一看,现在的手表品种特别多,除了机械表之外,电子表当时正在流行。我想着母亲年纪大了,常常会忘了给手表上发条,手表经常因此走得不准时。现在有了电子表,也不用每天去上发条,这样日常戴着十分方便,由此,我就自作主张,给母亲买了一款女式的最新流行的电子表。价廉物美。当把电子表拿给母亲的时候,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我对她说,这个手表小巧玲珑,每天还不用上发条,走到里面的电池没电了为止,电池用完了还可以去更换,可以循环使用,多省力省劲啊。母亲以为我骗她,还是把手表拿在手里不断地端详,又放在耳边听一听。我说没错,现在都流行这种手表,那种每天上发条的手表都要淘汰了。母亲这才相信,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可是这个电子表戴了一年多,就再也不走了。母亲她不知道换里面的电池要花多少钱,以为很贵,怕又要花冤枉钱,就谁也没有告诉,悄悄地把这个表放到了抽屉里。
1988年春节,我提前回到了老家,母亲看到我时喜出望外,立即到镇上去买鱼买肉,为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趁着弟弟妹妹都在,大家开心的时候,我问母亲说,给你买的电子表怎么样。母亲轻描淡写地说,电子表已经不会走了,是不是坏掉了,我把它放起来了。我说明天拿出来让我看看,我到街上去给配个电池,可能就行了。母亲说不用了,反正家里有个闹钟也一样。我说那不一样,假如出门的时候戴着手表多方便。我当时想,是不是母亲不喜欢这一类手表。第二天,我也没有跟母亲说,就到了县城里找到了卖钟表的商店。问了问店里,哪几款手表现在很流行、畅销,店老板实事求是地跟我说,我们海盐这个地方,还是很相信上海货的,上海生产的上海牌、钻石牌手表,在我们这里还是卖得很好。我看中了一款钻石牌手表,表面很新颖,款式也别致,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老板问我送给谁,我说送给母亲。他惊讶地说,那太好了,你母亲一定会喜欢。
果然不出所料,当手表戴在了母亲的手腕上时,她的嘴里一直在夸奖着,叨叨着,这手表真好,真漂亮,现在手表做工这么精致,还是上海货好,用起来顺手。那个年代的人,总是改不了对上海货的依恋和崇拜,我母亲更甚,因为她小的时候是在上海长大的,比谁更懂得对上海各种货物的热爱和推崇。我见母亲十分喜欢,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这块手表在母亲的手上一戴,就戴了30多年,她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着这块表。30多年的陪伴,30多年的守望,30多年的相依为命,使母亲对这块表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和依赖。虽然这块手表也历经过表面损坏、机器故障、表带脱落等不可抗拒的毛病,但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手表依然分秒不差,精准无比。这块手表仿佛是母亲的守护神一般,陪伴着她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这也是母亲留给我们几个兄妹唯一一样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