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秀米
自教师节那日起,我便巴望着天能快些凉下来。天一凉,我就可以穿上大姐亲手为我编织的毛衣了。然而,今年的夏天来得早,去得却迟,我只好隔三岔五地在空调房里将毛衣往身上比比试试,过过眼瘾,以成全自己的臭美之心。
我对毛衣情有独钟,那些柔软的毛线相互交织,穿在身上不仅舒适温暖,还能给人一种闲适而柔和的感觉。这种感觉,恰似我所向往的生活态度——不紧不慢,温暖如初。
大姐大我十几岁,她本应继续上学的时光,却恰逢那个非常年代,中学没上完就随父母到本地的运输队工作了。运输队其实就是船队,船装载货物从一地运送到另一地。航行途中,每条船上一人负责掌舵,其他人可自由做事。大姐心灵手巧,空时就踩缝纫机,做衣服,或者织毛衣。
我最喜欢挨在大姐身边看着她织毛衣,毛线在她手里的两个棒针间飞梭一样相互绕挑,一棒满线后,她用手自然地把针脚的分布捋均匀,再一绕一挑地去把针脚接到另一空棒上,一棒接一棒,像变魔术似地变出各种不同款式的成衣。航运队里的姑娘们,无不对大姐的手艺心生羡慕。她们常常幻想,如果那条烟灰色的外套搭配自己的喇叭裤,那该何等漂亮啊;或者,如果那条短款的开衫罩在自己的连衣裙外,又该多迷人呢。而我,从来不必为此枉生虚拟拥有的想法,因为大姐手里出来的毛衣,即使大多是帮别人所织,也绝不会少了我的那一件。
我记忆里最漂亮的一件毛衣,是从颈脖往身体方向织就的。黑线是底色,颈脖往下是栩栩如生的绿色葡萄藤,藤里结满一串一串的葡萄,颗颗凸起,仿佛触手可及。果上有小鸟欢快地飞近,地上有小花狗半跃而起,蝴蝶纷飞其间,衣服底部有小草小花呼应。大姐让我试穿这件毛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闯入了童话里的乐园。我那时刚上小学,竟不想去学校,只盼着大姐把我织入那片园子中,长住欢乐里。
每次我穿这件毛衣上学的时候,都能成为校园的焦点。好多同学会羡慕地围拢过来,捏一捏葡萄,摸一摸小狗,她们说我是行走的乐园,是上天发派下来的精灵。我的语文老师也忍不住询问我,毛衣是在哪买的,谁买的,多少钱。我自豪地告诉她,这是我大姐给我手工织的。老师眼里也闪过艳羡和惊喜,她说那你问问大姐能不能帮老师也织一件呢,老师不用果园那般复杂的款式,普通的就行。说完老师还补上一句,她会付手工费的。
我的语文老师中师毕业,当年才二十岁,正值如花的年纪,长得娇艳动人。毋庸置疑,大姐织的毛衣穿在她身上必定光彩照人。我也很希望大姐给她织一件。
可是,那年恰逢大姐出嫁,远嫁江苏。婚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忙得大姐根本无暇做手工活。我总是替大姐担忧,这手艺活搁置久了,手会生疏。大姐说等两个儿子都成家后,便能有空了。实则,儿子成家后,各类家务活只多不少,不过大姐心里有空了,两根棒针便又重出江湖。她一边带孙子,一边从做家务的间隙中抽出时间给两个孙子织毛衣织毛裤,把两个小家伙打扮得帅气非凡。只是自此以后,我再没机会穿大姐亲手织的毛衣了。
不过,时代的节奏越来越快,手工编织的毛衣不再是衣着的主流。想要穿毛衣,可快捷网淘也可去商场闪购,只是再柔软的质地、再美观的款式,也说不清到底缺了些什么,那种穿上身的勉强感,刺得人生疼。
今年教师节那天,大姐回来了。惊喜的是她竟给年已半百的我带来一大包新织好的毛衣,有带袖的、无袖的、薄的、厚的、长的、短的,款式多样,色彩各异。最意外的是其中有一件是专门为我早已退休的小学语文老师织的。大姐说:天凉后,老师用得着。
大姐性格文静、言语不多,积攒了几十年的细腻心思和对老师的尊敬全蕴含在柔软的毛线和精致的针脚里。大姐织出的毛衣像大姐,不紧不慢,温暖如春。
我想象着老师穿上这件毛衣时,定然会忆起那个只想活在童话里的小女孩和为小女孩编织梦想的大姐。今年的寒冬,想必会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