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霞
这几年,一直住父母家,我明白自己肩上担子,陪伴父母左右,根本不敢生病,硬撑着,这艰难的日子也挺过来了,可父亲还是在今年春天走了。以前,我有梦有爱,父亲走后,我的梦破碎了,我的心也破碎了。清晨醒来,再没有从前那样满心的期待和喜悦,再没有一缕阳光落在枕边,告诉我美好的一天来临了。我的生活失去了快乐。
身体也开始替情绪发声。先是牙齿痛,痛了半个多月,有三个晚上痛得不能入睡,这是有生以来牙齿痛得最厉害一次。后是发低热,没力气,是发痧了,现在没有父亲给我扭痧,只能自救。对着镜子给自己扭痧,父亲给我扭痧的场景脑子里重现,眼泪“哗”地淌下来。
那些过往的夏天,我不小心中暑后,会急急忙忙去找父亲。一跨进家门就喊:阿爹,我发痧了,给我扭痧。坐在家门口看书的父亲,放下手里书,笑眯眯地看着我,慢慢说:哦,你先坐下来,我给你扭痧。
他让我反坐在椅子上,我有气无力,软绵绵地扑在椅子背上。父亲转身去厨房拿来一个小碗,放了些水,轻轻地把我脖子里的头发往上扎起来,不留一丝碎发,然后,他手上沾点水,先从我脖子上开始扭痧,然后肩膀上,背上扭上几把,下手不重,却有内力。开始有一点点痛,随着父亲一把把扭痧,感觉不到痛了,只感觉气血在一点一点通畅起来,那一把一把扭痧的声音,像一首悦耳的曲子,渐渐打通我身体上的经络,拂去心头的火燥气,人感到轻快起来。父亲给我扭痧,对我来说反倒成了一种享受。
父亲有时拿勺子在我背部刮定喘穴,说有止咳平喘、通宣理肺之功。他一下一下刮着,直到把我背上刮出长长两条红杠才歇下来,他说痧要扭透,这样好得快。
当然,扭痧过程中,我还是会哭一下撒撒娇,父亲耐心,会在旁边安慰:马上好了。他心疼地说:你自己看看,都已经发紫了,发痧蛮厉害了。我看看镜子,果然,脖子上留下一条条红得发紫的印痕。哭过,痧也扭了,心理也满足了,原先的昏昏沉沉随之烟消云散,我又活泼泼的了。
父亲最后一次给我扭痧,大概是2014年冬天,他快80岁了。接近过年时,我不知咋的,人没力气,浑身酸痛,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脑子迷迷糊糊,像过电影一样,闪过一个一个片段。父亲看我这样子,说你发痧了吧。要给我扭痧。我说:阿爹,你不给我扭几下,我怕我这个年也真过不下去了。父亲和以往一样,给我扭痧,没扭几下,我感到浑身舒服了,我不舍得年迈的父亲给我扭痧,怕他老人家累着,也明显感到他的体力下降了。扭几下后,我就说好了。奇怪,这次扭痧后,我就再没发痧过。而父亲最后一次给我扭痧却牢牢印在脑子里了,刻骨铭心。
今夏,热浪滚滚。困于炎热天气逼迫和情绪低落,我发痧了。这时,格外想念父亲,他以往给我扭痧的场景浮现眼前,想起再也没有他给我扭痧。梦里,父亲来了,叮嘱一句吃清淡点。父亲又走了。可毕竟看见了父亲,心里多了点安慰。我按照父亲说的吃清淡点,隔天发痧症状消失了,精气神又回来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父亲常常给我扭痧,我后脖子上两块肉厚起来堆积着,这是父爱的痕迹,也是父亲留给我的念想。
有时想想,我也是个幸福的人,在我60多岁时还可以在父亲面前孩子样撒撒娇 ,有多少人在60多岁还有父母可以叫。老吴前年得知我在照顾父母,就羡慕地说:你偷偷乐着吧,我想照顾父母也只能在心里照顾了。口气里满满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我现在经历的正是别人曾经经历的,或是别人将经历的,没有人能逃脱失去至亲的人生至恸,每个人迟早都要去亲历。内外在的磨砺对我都是一种成长啊,要勇敢地去面对去接纳,咬紧牙关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