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建华
老屋住得时间久了,破旧的家什很多,值钱的东西很少。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们搬了新家,唯独那只刻有姓氏“凌”字的蓝边碗,舍不得丢弃它,我视为“古董”,一直收藏保存至今。
60年代初期,百姓生活还较艰苦。快过年了,家中需要增添几只新碗,母亲带着我,到城门(北街)口陶瓷杂货日用品商店买碗。伙计拿出了用草绳捆着的十只碗,解开放在柜台上,让妈妈挑选。伙计又拿出一只样品碗,妈妈拿着样品碗,依次与其它碗轻轻相碰,立即发出沉闷、浑浊的声响,那是次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那一定是只好碗。再看看碗口是否平圆、光滑,沿边两道蓝色线条是否清晰。母亲最后选中了六只(大号)蓝边碗,那时只需几毛钱。店伙计先用笔在碗底写上我家的“姓氏”字样,用尖圆凿子和一个精致的小榔头,在碗底轻轻地沿着笔迹,很熟练地“叮叮当当”凿出一个“凌”字来。
买回来的六只(大号)蓝边碗,虽是很粗糙的品类,但我们大家都非常爱惜。左右邻居家的小孩,不慎打碎了碗,有的大人瞪着双眼大骂一通,也有的还气势汹汹地痛打一顿。舍不得买新的,就将打破的碗的瓷片捡起来保存好。等江西老俵补碗师傅来,将碗的破瓷片打上小眼,钉上补钉,修复好的痕迹像一条蜈蚣,又继续使用起来。
一般人家到了过年,才添几只碗,平时都用旧碗和破碗。过年时,将买来的新碗,放在锅内用水加少量盐煮一下,说时碗因此会更加牢固,不容易打碎。平日里,左邻右舍操办红白喜事,自家没那么多的碗,就得跟人借。当时,差不多每家都会在碗底刻上自家的姓氏,一个作用就是人家借完了好区分而还。
我家住在大通桥旁,依水而居,枕水而憩。挎着竹篮洗菜、捧着脚盆洗衣、提着水桶洗碗,人们都在河边的青石条上用手搓洗,河埠洗涮的人多了,有时还会排起了长队,长年累月,将石头磨得光滑而干净。轮船开过后掀起水浪,打湿了洗刷人群的裤鞋,急忙之中,有时就不慎将手中的碗掉落河里或打碎了,所以,河埠旁经常看到破碎的碗。
过年了,盛在碗里的红烧肉,香味飘浮。我盛一碗满满的米饭,迫不及待用筷子夹起那肥肉,唇齿肉稠稠的油水,很是享受,冲淡了贫穷日子之苦。“盛水不满,盛饭要满”,从小接受了家庭文化教育,也无法忘记生活中的禁忌。有禁忌才有敬畏,妈妈说:“苦日子忌讳打碎碗”,但每当我不慎打碎了碗,妈妈又总是原谅我,说着“碎碎(岁岁)平安”,图的是个吉利。
新年刚过,一个严寒的冬日,街巷屋檐垂挂着条条冰凌,河埠石阶上就冻了层薄冰。我提着满桶的碗筷走在石阶上,脚一滑人摔倒,与桶一起滚下了几级台阶,桶里的八只碗也打破了。无奈之下,我哭着回家,妈倒没训话,询问我:“身体有否摔痛了?”我痛也不敢说,就说:“还好、还好”。我也很心痛,有几只好碗打碎了,包括前不久与妈一起去买的碗,还好没有“全军”覆没,还保存下来一只完整的碗。
今日,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增添几只新碗随时可买,还要清一色几件套碗碟盆羹。也不用刻字了,也没人来借用,红白喜事都在酒店,洗碗也用不着去河边,放在厨间水池里就行……有时捧起当年那只幸存的刻字碗,虽釉面有点磨损,亮光变成亚光,但依然视如至宝,护爱有加,毕竟,它陪伴了我成长的岁月,也一起见证了曾经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