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行
初次见到汪小云是在初中新生报到的那一天。
那天,当班主任柏萍萍老师第一次念到“汪小云”的名字时,一位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举手怯怯地喊了声“到”,我们全班的目光都“嗖”地一下聚集到她的身上。
“哦——”那一刻,我惊呆了,这不是电影《城南旧事》的小英子吗?
1983年电影《城南旧事》在我们乡电影院上映,故事情节已然模糊,只记住了影片里那穿着大红短袄的小英子,短短的头发,清澈的眼神,甜甜的酒窝,一直在我脑海里久久徘徊。
后来,听说那饰演小英子的小女孩去了日本留学,我还怅然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
无可救药,我喜欢上了汪小云。虽然那时我们还只是十三四岁的男生女生,还不懂情窦初开是什么颜色和味道。
汪小云的歌唱得好极了。每年的元旦晚会,汪小云都是我们班响当当的大牌。她唱《妈妈的吻》,甜美,柔软,犹如小时候我们躺在妈妈的怀里,随着微风一波一波轻轻摇摆。她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清脆,悠长,就像我们挎着竹篮,光着脚丫在湿漉漉的田野上奔跑追逐。
汪小云不但歌唱得好,学习成绩也不赖。数学老师丁志勤就特别喜欢汪小云,对汪小云关爱有加。想想也是,聪明、秀气、漂亮的女生,哪个老师会不另眼相待呢?数学课上,丁志勤老师“哗哗”几笔,在黑板上出了一道几何题,把我和汪小云叫上讲台,让我俩各站黑板一端,用粉笔各自演算几何题的解答。每次都是汪小云寥寥数笔解答完毕,我还捏着粉笔抓头挠耳举笔维艰。我就是汪小云的反面教材,丁老师不厌其烦地拿我开涮,说我学习基础不牢靠,就好比毛脚蟹腾云,悬空八只脚。我知道,没有对比就没有衬托,可我心里一点儿也不讨厌丁老师,还发自内心无比感激他。
汪小云是我隔壁村的,上学,放学,我们走的都是同一条大道。每次放学回家,我都故意磨蹭到最后,直到汪小云背着书包走出了校门,我才闪闪躲躲跟了出去。我们走的是一条乡村机耕路,有时,我会故意加快脚步和她擦身而过,有时我会不紧不慢尾随身后。我就喜欢这么安静地与她一路同行,看着她单薄身影,听着她轻轻哼唱的歌曲,哪怕一句话也不敢跟她说。
那天,语文老师周有才背着双手踱进教室,手指轻轻叩了叩讲台,说今天背诵《捕蛇者说》,谁先背诵完谁就可以提前放学回家。“嗡——”教室内一下子沸了锅,谁都知道,柳宗元老夫子的《捕蛇者说》有多晦涩难懂,别说背诵,能顺顺畅畅完整地读下来已是很难得了,背诵课文,那真堪比登蜀道上青天啊!
同学们都苦哈着脸。
我却是暗暗窃喜,稳坐钓鱼台。别看我数理化成绩隔三差五地拉垮,文科却是我的强项,特别背诵类科目,三只手指捏田螺,稳得很呐。
我是第一个拿着课本走上讲台的。我大声地背诵“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周有才老师拿起红笔,在我的课本上画了个大大的红五星。
我没急着回家,我在校门外的船运码头扔瓦片,打水漂,眼睛一直盯着空荡荡的校门。后来,汪小云出来了。我们没有说话,我们很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在放学路上。
约摸半小时,我就读的村小学到了,我家就在村小学的不远处,我没拐弯,只是一步一步地跟在汪小云的身后。
太阳快落山了,余晖映得山峦通红通红的。
太阳落山了,夜色水一样慢慢弥漫了整个山庄。
到汪小云家的村口了,我远远地停下脚步,我看到汪小云转过身,轻轻地朝我笑了一下。是的,我是真的看到了汪小云朝我笑了,“呼”地一下,我浑身血液发烫,我撒腿就跑,“哦哟,哦哟——”。
当晚到家时,夜已经黑得死透死透了。那天晚上,我挨了父亲一顿揍,死疼死疼的。
临近毕业时,我家出了事,小弟生病了,是痉挛性癫痫。医生说,这种疾病没有特效药可根治,只能靠药物抑制,随时随地都可以突发,家里一下乱了套。那时,我们一家七口,爷爷奶奶年事已高,我们兄弟仨尚年少,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父母的肩上。我是家里长子,已没了学习的心思,我休学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汪小云。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很多地方,湖州、上海、南京,甚至跨过长江,到过安徽省下面一个很僻远的小县城定远,在空无一人寒风凛冽的柏油马路上,骑着租借的单车,为小弟四处求药。那些年,我已记不得跑过多少地方,去过多少城市,只要看到一丝丝希望,我都会趋之若鹜,左右求之。
那年春天,三月的细雨淅淅沥沥,桃花映红了整个白洋湖,我紧紧拉住小弟渐渐冰凉的手,泪如雨下。那一年,小弟16岁。
那年,听说汪小云考上了师范学院,去了外地求学,毕业后一直从事教书育人工作。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汪小云还唱歌吗?是不是一咬嘴唇,还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如果有机会再见汪小云,我一定会对她说:“你长得真好看,就像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