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雨萍
“呐,你饿不饿?我去煮碗面给你吃”,这大概是TVB最经典的台词吧,港剧里不分男女老少,不分情绪高低,反正一碗面就能搞定所有剧情。
都说面食是北方人的专利,可天南地北,哪个城市的街巷没有随处可见的面馆呢?多少江南人的清晨是从一碗面开启新的一天,又有多少江南人的深夜食堂是在一碗面中结束的。当饥肠辘辘或寒意袭人时,没有什么比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能够带来更多的温暖与满足了。
成都有位美食作家,对面的至爱成痴,吃出了一番新境界,吃出了人生的诸般况味,他说:“人间有面是清欢。面的清欢,是面本身所构造的简单。这清雅恬适之乐,唯有懂得面之大道者,才能更多一层的理解。”
我爱吃面,但不至于成痴,也不懂面之大道。我人生中的第一碗面,是郭家大小姐,也就是我奶奶,为我做的。奶奶出生于富贵人家,肤白貌美,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嫁给省城茶馆的金老板后,养尊处优。正当茶馆生意风生水起时,日军侵略,狂轰滥炸,烧杀抢掠,抗战爆发,他们来不及整理任何财物,只带着儿子,也就是我父亲,逃到老家的偏远农村,于是郭大小姐从此开始农耕劳作,洗浆下厨,成为农妇,而手擀面成为她为数不多可以拿得出手的厨艺。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资匮乏,营养奇缺,在我断奶之时,奶奶说,试试看能不能吃面。于是她把面擀得又糯又软,切成细丝,打入蛋花,撒上葱花,结果我小嘴呲溜呲溜吃到肚子滚圆。奶奶笑逐颜开,从此变着法子给我做面,小小的我趴在桌前看着她和面,揉面,醒面,擀面,长长的擀面杖甩出清脆的啪啪声,随着身子的抖动,一对金耳环晃出两道光。除了必要的调味品,面里几乎没有更多的佐料,但奶奶的手擀面成为我童年记忆中的第一美食。
八十年代的小学是没有食堂的,学生们中午都回家吃饭,军工厂的父母午餐时间有限,为了省时省力,阳春面成了我雷打不动的午餐。阳春面其实就是光面,清汤面,制作非常简单,讲究的是油盐酱醋的比例。油,必须用猪油,麻油也不行,香味会喧宾守主;葱不能少,但也不能多,多了会呛人;醋几滴即可,否则酸味太重。母亲是个心灵手巧之人,各种搭配恰到好处,偶尔也会有肉沫虾皮增味,做的阳春面也算可口。可是自从奶奶回了老家,家里的面就换成了筒面,而筒面怎么做都没有手擀面的劲道和韧滑,再出色的汤料也挽救不了没有灵魂的主体,在我吃来味同嚼蜡,从此我对面的兴趣大减。
先生善庖厨,讲究食材,做面也从不马虎,他做的三鲜面可以媲美专业面馆。汤头必须选用鸡汤,此乃第一鲜,用他的原话就是“没有鸡汤的三鲜面就像不放鸡蛋的蛋炒饭”。虾仁必须是鲜活的大虾现剥而成,冰冻虾仁是万万不可使用的,再配以雪白的墨鱼片,一红一白,各取所鲜,此乃第二鲜。当季新鲜的竹笋笋尖,带着特有的甘甜和清香,可以化解鸡汤中的油腻,给面的味道增加新的层次,此乃第三鲜。面,买的是固定摊位的碱水面。如此,便可以连味精也省却,因为面汤已足够鲜,否则过犹不及。每每吃先生做的三鲜面,无端地会想到钱钟书的一段话:“吃饭有时候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
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品尝过各地的面,平平常常的一碗面,折射出大千世界林林总总,细细品味,竟也能吃出万千滋味。也许,安安静静在你对面吃面的他正经历着人生的坎坷波折;也许,一碗清汤荞麦面里有她最深长的温情回忆。长长的面,浓浓的汤,婉转中,留点余韵。而我最想念的,还是郭家大小姐的手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