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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面

  ○ 文山

  那年,第一个登场的,是阿丁,大姨的小儿子。

  也不知谁说起我房子要装修,而且是要找乡下的师傅。

  阿丁表弟多年未蒙面。依稀记起是小时候的模样。外婆舅舅家跟我们一个村,他随着大姨来拜年,顽皮机灵得很。

  那个周五,我正准备下班后赶末班车回故里跟父母合计装修这事,电话响了,那头报名的就是“阿良哥,我是阿丁!”他说跟小姨妈讲好了,你新房的水电我来弄。“下个星期一,我现在手头这单活正好歇了,就过来——呵呵。”我正待问个究竟,电话那头就搁了。

  我愣了一支烟的工夫。

  电话打到父母那里,老爷子接的,说装修的事他不明晰,母亲接过了电话:“你大姨那天来看你舅,说起了阿丁现在县城里搞装修。我说你的房子也准备装一下,你大姨说,‘那叫阿丁!’我还没说跟阿良商量呢,你大姨你知道,马上自主应承下来,说‘自己人,还不跟你上心思’?”我有些怨母亲:“我正想回来商量这事。我这房子,也不是人家什么别墅排屋,搞那么大世面干什么?本来,我想在自己村里物色几个人。叫你这么一说,我也不能推了。”

  晚上,唠叨装修的事,内人皱着眉:“你吃得准么?表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

  “有什么吃得准吃不准的?自己表弟,人活络,总不会坑自己人。再说,也就是水电这一单活。”“能折腾个什么花样精?”内人不再吱声。

  星期一,我刚单位点卯,手机响了,是阿丁。“你等等,我过会就来。”

  表弟一行,两辆摩托车。他一人骑一辆,两个下手模样的共骑一辆,车上挎带着电线、仪表、一些水电笔的帆布包。

  表弟的模样不像我的改天换地,脸型基本还是那个国字,皮肤依然粉白,尤其两个眼睛,大,灵气很足,一双笑眉掩映着两潭清水——这理应是一个江南女子的脸部要件。阿丁有一撇小胡子,左右分明,只是头上之发,也开始稀疏。

  我来不及细打量,往昔我们玩耍的场景也只快速地放个电影,就寒暄招呼着问,大姨的身体怎么样、搞装修多少时间了,然后是感叹一下时间过得真快呀。

  “我这房子,一百个平方不到。主要是钱不够,装修想节省点——”我一路带他进小区,一路絮叨。

  “没关系的。钱少少弄法,钱多多弄法。”“表哥,我主要是给你帮忙,临行你大姨交待过了。”“我也不想赚你钱——”

  “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兄弟间还谈这个,嗨——”

  装修是个系统工程。

  阿丁是个小头目,接了单人就很少来了。手下的水电工,钱没多要,干活却三天两头不来,耽误工期,搞得时间超预期。最后结账,付钱,我颇不爽地把阿丁这波神仙送走了。

  第二拨是贴瓷砖,我叫的是隔壁村的初中同学。活是做得实在,可质量不好。地砖水泥没调好,把个里面卫生间的滴漏堵了。瓷砖也没搭配好,把厨房间要遮去的部分也贴了,还“一不小心”敲碎了多块大地砖。我也只能忍了,认了。还要管烟管酒。

  第三拨的室内装修,叫的是村里人。头是村民方平,起始感觉他尚忠厚,但几个手下人,本村外村人交混,我不熟悉。他们因外面有店铺供货关系,缠着方平,向东家我央求进他们亲戚朋友的材料。反正方平是这么说的。后来被我窥破。包括方平自己推荐的窗帘,也是他小姨子开店所售。活还未干到一半,方平暗示几个手下人向我讨要生活费。我有些来气。更让人闹心的,你来查看进度,今天一个小工说,他弟弟的汽车被人说用假号诓骗了,让我帮“给出头”;明天,另一个,他堂弟观看人家打架,被同带进局子里,让你帮通融放出,“你还不是一个电话就行了?”再两天还一个,说自己儿子艺专毕业了,让帮助给联系实习,“下回帮找份工作,我请你喝酒。”

  送走了前几个流程,最后是油漆。我找了一个当年的太湖边小兄弟小刘,他做漆匠。小刘带来同村一人。小刘说,阿良老哥你只出油漆钱,工钱我自己那份分文不要,他要“报答当年你帮助我的恩情”。谁知呢,有一天,有个懂行的友人路遇,他说“顺道看看你家装修的新房”。进门他落眼就明确暗示我,“油漆可能被倒去了很多”。我当然不便去印证。小刘包了几个地方的油漆活,有时只能来那个同村人。有一天,快结束时,那家伙说自己生病了,急需用钱,先“借了”2000元。至此,人再不见,超额“借去”的再也没还。

  终于装修好了。整体逡巡一看,感觉效果不是很统一,有股烂熟的乡气。我踅摸,这就是对这些年来自己“惦念故里、歌颂乡民淳朴、村人善良”的“回报”吗?但似乎几个人,也不能代表全部噢。

  以后的日子,麻烦不断:马桶时而堵塞;热、冷水龙头搞反了;地砖拱起……生活爬满了虱子。

  但无论如何,对于一个书房、一个厨房间、两个卧室和大小卫生间的门,在我的再三强调、隔三差五亲临监工下,做得都还算小心仔细。款型,配锁、合页,严丝合缝。尤其是大门,砂磨、上第一遍漆,干了后再上第二遍漆,最后“抛光”“打蜡”。看上去,大方、得体,开门关门,嘎啦脆。“好看,结实,气派的么!”同层的新住户路过,一句夸,让我觉得很是受用。

  转眼,五年过去了。

  又攒钱、按揭,我在开发区买了套房子。这回装修,本来夫妻早已商定,“请装修公司”,省钱省力省心。谁知,那天晚餐,内人特别为我备了瓶好酒,还较平素加了几个好菜。两杯酒下肚,她欲言又止,一问,方知“有事”:丈母娘来电,老家金华自己的姨侄刚成立一个装修公司,家里这单装修活,“要给娘家人做!”

  应承不应承?暗夜无眠,我像是被装修的泥刀,在翻来覆去地给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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