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秀米
品品结婚了,娶了个玲珑可爱的姑娘。婚礼致辞里奔涌的幽默、真诚和睿智,让在场原本很轻松随意的亲友们,如同学生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听得聚精会神,赞不绝口。我知道这品性是随了他的妈妈。
品妈与我曾是同事,除此之外我没有定性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但我家老李坚持称她是我家的恩人,不仅对我头大的职称评审从流程到具体事宜的予以耐心指导和关照,还让我的女儿——两个物理学渣生出的人,爱上了物理。物理在我家的重要性其实不是学科本身的作用,而是它的象征意义。在我家三口的眼里,物理能学好的人一定是聪明的,未来不可估量的。
我不太清楚她是如何让我女儿顺利开始了智商的“良性基因突变”,我只记得有次我去学校晚自修,她去我家给我女儿指导了一些物理问题,女儿后来便称她是最像亲人的老师阿姨。
其实老李对她的十分功利性的评价,只是出于对我评职称那个阶段,喜一时忧一时的不稳定情绪的厌烦以及度尽劫波后他终得耳根清净的窃喜,他可不知道我们年轻时相处中最平常的故事。
我参加工作的初年,品妈恰逢休完产假上班,与我同一办公室,而且我俩邻座。当时的我刚出校门不久,身上还残存很多学生时期的印记,比如特别崇拜自己薄弱学科的佼佼者,比如喜欢为人随和、说话温柔的老师,比如一听说要考试了会有还没复习好的紧张。品妈是学校高中部的物理老师,正好出现在我跌跌撞撞初入社会的道口上,我一抬眼就喜欢上了她。
她的办公桌旁常有许多实验器具,每次课前她总会先试演一下实验,比如做物理小球摆动的实验,用一个小球挂在一个细绳上摆啊摆,根据小球势能、动能、机械能找其运动规律,那个小球摆啊摆,摆到了我的兴趣点上,她便用生活中的道理解释给我听,弄得我这样一个物理盲因为能听懂物理知识而异常兴奋,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与她一起散步,就不失时机地让她讲一些物理的奇迹。她给我的自然是典型的因材施教的专属课堂,比如,讲成像,她会联系上我喜欢的文学,会浪漫地吟上一句,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讲磁铁的性质,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故事就娓娓而来了。
我一直称呼品妈为周老师。初识时称其周老师,纯粹是对其人其职充满敬意的代名词,这种生分的敬意随着渐渐熟络也逐渐变了味道。有一次,有超强台风预警,我有些害怕,便应邀夜宿她家,那晚我们聊了许多在学校里聊不到的天。大凡女人之间有了给彼此恋爱史的交底,那些推心置腹的瞬间便有如花间逢晚照,煞是动人。无论是两情相悦、相见恨晚的如今,还是一厢情愿、流水无情的过去,都有某种滑稽的显影的力量,我一向“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谨慎相待的女神,一夜之间下凡成有血有肉有生活的女人。之后,再从我嘴里喊出来的周老师就有点浪里浪气的谐趣了。我就喜欢等着她听到一声周老师后,满眼欢喜地回一声“徐老师”从而由此导入有的没的的话题。
我俩那些年常在一起,说起来也真没什么值得细说的大事,往往就只是这一天或这段时间里当下此刻的情绪问题,有时为受了一句不好听的话,有时为陷于一个暂时理不清的关系,有时则为一时间想要而不得的攀比心理,很奇怪,有时其实连一点具体的名目都没有,就得立马两个人碰个面,一起走个路,吃个饭或喝口茶,总之得隔三岔五地见一下。她大多时候像个垃圾处理机的终端,会绞尽脑汁地处理我倒入的情绪垃圾。她虽然了解我,喜欢我,但也不由着我。我这人为人做事,有许多看起来很飒却又藏不住的愚陋和被散养的粗糙纹理,常常图一时之快不计后果,但她恰好相反,温和、大气、有修养。有次,我被短视频推送的故事气到在微信朋友圈大骂那些不知廉耻的男人,她弄清缘由后,立刻要求我删除文案,并要我发文解释,她担心我爽了自己可能会给家里男人带去不应有的负面影响,并且更担心此举还可能会影响我的家庭关系。
女儿说她像亲人一样,显然是因为她总能想人所想。她凡事有自己的行事方程,她与人分享好物,从来不会说我要送个什么给你,她的“方程式”的左边一定是人性的自尊,右边是低调的推演过程。比如她知道我不会做肉圆,送我肉圆的时候,她一定会说,“我做了肉圆,做得太多了吃不完,麻烦你帮我吃掉一点,不然浪费了太可惜了”。每次我收到的物什里总是带着她灵魂里的香气,清凉而浓郁。子路曾言“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想必她定心有戚戚。
她做物理教研员以后,我们见面的辰光相对少了一些。我除了常听学校物理老师说物理教研员真好,善于举贤任能,使人各尽其力,爱他们像爱自己的孩子。期间听到最有趣的故事就是她给某老师指导学科论文,结果她的指导意见比作者的文本字数还多,搞得作者很是羞赧,立誓发奋图强,几近“悬梁刺股”、奋笔疾书,终成佳作。有好多其他学科的老师常表示对拥有这个物理教研员的物理老师们实在羡慕。
每当此时,我会暗暗得意,我和她虽未及八拜之交,但她是我独有的“家底”。我能数的几个不多的朋友中,我觉得她就是我眼里行走的《道德经》《论语》和《时间简史》,是夫子口中的益友,直友,谅友,多闻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