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耀照
“葡萄奶奶”是老家的邻家妹妹。比我小几岁。小时候常跟她一起砍柴，放牛。说到邻家妹妹跟葡萄的关系，还可追溯到那个时候。
邻家妹妹兄弟较多，家境不好。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将番薯干丝煮熟当饭。气味难闻，而且屁很多。当时，很多人避而远之，称她为臭屁娘娘。好在邻家妹妹内心强大，从不在意。
到山上砍柴，她总要先找吃的。后来，对每座山上有什么野果，什么时候成熟，都了如指掌。当然，跟我在同一棵树上争抢野果，也偶有发生。
那时，山上野山楂、山毛桃、野杨梅和猕猴桃较多，总能摘到一些。而山葡萄，似乎很少，我也没有任何兴趣。
忽然有一天，邻家妹妹对葡萄有了兴趣。她问我吃过葡萄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有！”
“应该很好吃。”她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问。
“李白的诗‘葡萄美酒夜光杯’，多美！”她说。眼里充满着期待。
“碧野的《天山景物记》上说，天山有葡萄沟，葡萄多到烂成厚厚的泥，你去不去？”我一边责怪，一边对葡萄也产生了无限的憧憬。
秋天一个下午，我在离家五里地的山上砍柴，发现一丛特别的藤蔓，上挂着一串串像珍珠似的圆果子。我脑海里马上跳出两个字：“葡萄！”
高兴无比的我马上走近葡萄蔓。但藤蔓展开如高篷。站在地上葡萄根本摘不到。我用柴木勾下了一串，吃了一下。“好酸！”酸到伸出舌头，眼睛闭了起来。刚才的兴奋马上被浇了一盆冷水。
最终还是决定摘了几串，送给邻家妹妹。
邻家妹妹脸上满是喜悦，放一颗在嘴里，便说：“好吃！”
然后，越吃越快，没多久，便一扫而空。
“哪摘的？”她余韵未尽。
“山皇殿后山上摘的。”我说。
“如是在门前山多好！”她感叹地说。
第二天傍晚，邻家妹妹拿来了几串葡萄。她说，找到那山葡萄藤了，葡萄也全摘光了。
我感到奇怪，问她是如何摘的。她说，摘不到的，就砍下藤蔓。落在地上的，就一颗一颗捡起来。
我的火气一下上来了，问她：“那明年要不要吃了？”
邻家妹妹笑了，说：“吃葡萄，哪管得着明年？吃了葡萄，就叫我现在去死也感到值得。”
顿时，我哑口无言。但心里很是酸楚。
渐渐地，我们都长大了。邻家妹妹嫁到了外乡。我则大学毕业，在乡下教书。
刚嫁过去那年，我去过她家。一看就是穷苦人家。一间房子，厕所、猪圈和厨房、客厅挤在一起。楼上，只一张大床。客人来了，他们就睡粮柜盖子上。
后来，因路途遥远，联系少了。因很少回老家，也不能从她的兄弟那了解她的情况。偶然间听人提起的，也很是模糊。说是两人很勤劳，但孩子多，十几年过去，生活变化不大。又有人说，曾到上海放鸭子，结果亏了很多钱。
初秋的一天，我到菜市场买菜。转过路旁的水果小摊，隐约听到有人在叫我。我寻声一看，原来是邻家小妹。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头发也有些凌乱。旁边是两个竹篮，紫色的葡萄顶到篮柄。 她笑着说：“这些葡萄是我家种的，很甜。你拿一些去吃吃吧。”
说着，拿出皱巴巴的蓝色塑料袋，一串串地放进袋里。
装了三串后，我拿了过来，并付钱给她。
“小时候，还吃过你摘的葡萄呢！”她一定不肯收。
“现在生活如何？”
她笑着说：“种上葡萄后，生活好多了。造了两间房子。大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小儿子还在读高中。现在还有一点账。过了今年，一切解放了。” 邻家妹妹理了理黑少白多的头发，笑得很舒畅。
“好的葡萄，有公司来收购。差一点的自销。我很少来这里。今天城里有事，又有便车，就带两篮过来，做做广告。” 邻家妹妹补充说。
我为她高兴，便连连答应有空时去她家摘葡萄。
几年后，我去外乡办事，便顺道到邻家妹妹家去摘葡萄了。
找她家葡萄田很容易。到村口一问就知道了。村里人不叫她名字，不叫她某某的妻子，某某的母亲，只叫她葡萄奶奶。说是因为她是村里第一个“吃螃蟹”的。当年，县里来推广葡萄，许多人犹豫不决，她却马上承包了几亩地，搭起葡萄棚，栽种起来。因讲究品质，不用催熟剂。销路一直很好。
在葡萄棚，邻家妹妹正招呼着几个摘葡萄的路人。她见我来，非常高兴。她摘了几串，让我先尝一尝。
“真好吃，比我们小时候吃的葡萄好吃多了。”我的眼前浮现出她吃野葡萄贪婪的模样来。
“没有野葡萄的酸，哪有我这些年种葡萄的劲头。”她笑了起来。
“现在，谁也不会说‘吃一颗葡萄死也心甘’的话了。”我故意戳一下她的痛处。
“那时，除了吃的，什么也不重要。现在，要享受的好东西可多了。”邻家妹妹有点难为情地说。
“你知道吗，这葡萄田里，还有山葡萄品种改良的。你想不想尝尝？”
想起第一次吃山葡萄的滋味，想起那株被砍的山葡萄，我不由地摆摆手，想拒绝。
这时，一小篮葡萄递了过来。个子很小，跟山葡萄无异，但颜色青紫，很是诱人。我尝了一颗，便连接不断地吃了起来。
“酸酸甜甜的，风味很独特。有童年的味道，又比童年的味道好几百倍。”我总结道。
“小小葡萄，能改变我的生活，这是我以前从没想到过的。”邻居妹妹不由感慨起来。
“不，‘葡萄奶奶’，这是你这些年来勤劳的成果。那一次你送给我的葡萄，我儿子现在还念念不忘呢。当然，这一切还靠政策支持，社会发展。”
不知不觉，书生气十足的我也称这个青梅竹马为“葡萄奶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