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洁

　　院前是田，院后有池塘，池塘边有河。

　　你知道它最终会和其他分支汇合，流入大江，奔向东海。

　　可你不知道那河上的船，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它就那样摇摇晃晃，荡开浮萍，惹得那群鸭子不开心，摆摆尾巴躲进水草丛里聒噪。

　　是早晨呀，跟奶奶去买菜，沿着河可以走到集市。

　　集市上有一百个你要问好的长辈，和一百个像你一样跟爷爷奶奶出来买菜的小人儿。

　　那时候没有儿童乐园，早餐店成了小朋友寄存处。

　　馄饨一块钱一碗，一碗有十个。小笼包两块钱一笼，一笼也有十个。

　　奶奶买菜回来了，说今天的河鲫鱼顶新鲜。拿着一个洋铁罐头，舀回来一罐豆浆，可以便宜个一毛两毛。

　　你不喜欢嘴巴歪了的怪叔叔，不喜欢赤脚医生金星阿伯，每次一拐进他们家的那个弄堂，就开始哭，就知道难逃挨一针的命运。

　　家里那条阿灰，有时候跟你们一起去买菜，有时候去找自己的小伙伴，但你们回家的那个时间，它经常等在家门口。

　　有一次阿灰没有等在门口，找了好几天，又等了好几天，闷闷不乐了好几天，还骂了那些吃狗肉的人好几天，你想着阿灰也许是去刨上次烤剩下的番薯了，也可能是去了爷爷的草莓田，又或者钻进了哪个稻草垛子里取暖。

　　后来才知道他在鸡窝里生宝宝，还压死了一只自己的狗宝宝。

　　过了一阵子阿灰带着两只小灰，走路横着。

　　这次成了大灰在小灰在。小灰还小的时候是大灰溜它，小灰大了成了它溜大灰。有一天大灰实在溜不动了，试着让小灰自己玩儿。小灰出去玩了大灰就在院子边等它，身影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喜欢吃奶奶做的腌菜烧肉，鱼也是它爱的菜谱。小时候你觉得奶奶做的菜比外婆做得好吃许多。

　　一旁的爷爷不说话，笑眯眯地抿了一口白酒，问你要不要尝尝，说着用筷子沾了一点粟烧送到你舌头上，笑着说，两个大酒窝，会喝酒会喝酒。

　　春天的时候田里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黄澄澄金灿灿，一直蔓延到另一个村庄。

　　柳絮儿一飞田里能吃的东西就会有好多，豌豆儿开花，蚕豆儿也长得结实了起来。它们都是清水一煮，洒点盐就特别好吃的东西。我和姐姐一人能吃掉一大盆，吃完就喊胃痛胃痛。

　　到了清明奶奶还会张罗着青圆子，再念念有词虔诚地唱。

　　等天气再热一点，院子里的枇杷就开始一捧一捧地冒出来了。

　　东边那株瘦小却甜，西边那棵枝大叶大，不小心也蔓到隔壁人家。

　　第一个吃上家里枇杷的肯定不是你，树上的麻雀比你更馋。

　　夏夜看得到星星。

　　蚊帐挂好了，灯也关掉了，外面的蛙开始开会了。

　　月光偷偷爬进你房间，问你今晚的故事好不好听，你看看窗外大地被晕染成清辉，远山重重叠叠，心里倒想反问月亮，天上冷不冷清。

　　后来小灰老了，浪不动了，很多时候就趴在院子门口，看着门口的车一辆接着一辆离开。

　　奶奶找到了新的事做，和一群年纪相仿的老姐妹开始念佛，手边经常有一个箩筐，里面放着念佛会用到的各种物什。

　　后来的后来，很厉害又很宠你的姐姐大学毕业到大城市参加了工作。你也到远方读了大学，时不时总想家。那个时候，才知道家的定义不仅仅是一栋房子，而是我们的根，是父母的燕尔，是你的小时候，也是曾经的山水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