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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里蕻炒冬笋

  ○周根林

  我对雪菜的喜爱,并非经济原因,而是它承载着我难以割舍的情怀和记忆。

  咸菜在过去是普通人家餐桌上的常客,俗话说:“家里穷,咸菜凑。”那时物质匮乏,供给紧张,青菜和咸菜是主蔬。我家也不例外。

  我家屋后有一片空小菜园,平日里种菜、种豆、种瓜,蔬菜基本能自给。每到初冬,为腌制咸菜,父亲就开始忙碌。他先将霜打过的雪菜摘去粗叶,洗净后铺放在空旷的场地翻晒三四天。

  腌制咸菜需要一只干净的缸,准备好后父亲总是在晚上进行这项工作。先铺一层雪菜,撒上一层薄薄的盐,再踩制。他赤脚站在缸内,有节奏地踩踏,直至踩出水来。再铺上一层雪菜,一层薄薄的盐,再踩制,如此程序需要重复五六次。最后撒上稍多的盐,用竹干或竹片压在菜上,再搬一块大青石压其上,盖上盖板,腌制工作算完成了。

  “腌菜如教子,三分盐七分酿。”腌菜时父亲总是这样说。他那双布满老茧的脚板踩在青翠的雪菜上,将盐粒揉进每道叶脉的褶皱里……年少的我总嫌粗鄙。一次,父亲让我当助手,我方才领会父亲踩踏的韵律,左三圈右三圈,力道均匀,看似随意的命运踩踏,实则是将阅历的盐分揉进生命的肌理。生活何尝不是这般?

  咸菜腌制盐所放的量非常关键,少了,咸菜存放时间短,易发霉变质;多了,则味道过咸,口感酸涩。后来,父亲教会了我腌制咸菜的方法。我曾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赤脚腌制,他笑着说:“赤脚踩踏可以与菜摩擦生热,了解菜的生熟度。而且赤脚踩踏时,盐水渗入脚趾间,有杀菌作用,不会得脚癣。”这真让我大开眼界。

  腌缸里青涩的菜叶在盐粒刺激下渗出汁水,像少年倔强的泪水。暗无天日的缸底,菜叶在盐卤中褪去锋芒,青翠转为琥珀,恰似人至中年将锋芒淬成温润。随着时间的推移,缸里的咸菜逐渐发酵。我会时常到缸边闻一闻,感到无比愉悦。大约20天后,揭开盖板,可以看到大半块石头已经浸没在咸菜卤水下,周边长着白白的菌毛,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时就可以食用了。

  如今超市货架摆满速成腌菜,青碧可人却失了时间的重量。机械压制的菜叶整齐如流水线上的零件,再不复有父亲脚板踩出的错落肌理。这倒像极了当下的人生——太多人追求保鲜膜般的完美,却忘了生命的韵味本在褶皱处生长。现在买来的雪菜总觉得没有父亲腌制的咸菜好吃。

  年轻时父亲曾在饭店当学徒。平日里家里都是妈妈煮饭烧菜,但过年过节父亲总会下厨,他烧的一道雪里蕻炒冬笋比妈妈烧得好吃。父亲说,烧雪里蕻炒冬笋很讲究厨艺。腌制好的雪菜需要先洗泡一下,浸泡时间要恰到好处,以去除咸菜的咸酸味。炒时重油重糖,以中和咸菜的咸酸度,略显甜味。滚油锅里,咸菜与笋片相遇的刹那,油星迸溅。琥珀色的咸菜裹着白玉般的笋尖,在糖调和下会生出意外的鲜甜。

  有时我会想,人就像咸菜一样普普通通。但如果只像单炒咸菜那样咸中带酸,生活就会索然无味。人需要在自己的生活中添加油、糖,和冬笋、黄鱼等调味提鲜的食材,这样就能使自己活得自在、快乐。咸菜教会我的,何止是口腹之欲?当我在厨房里复刻这道菜时,总想起父亲踏菜的节奏,他教导的雪里蕻炒冬笋的秘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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