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丽洁
上下100多趟楼梯,5个人,历时3天,满满3大车家具家电、衣物和生活日用品,老房子终于空空如也。
它好像一夜之间从欢声笑语的青年到了沉默不语的暮年,昨天还有哗哗的水声,叮叮当当的锅碗声,吱嘎吱嘎的开门声,半夜咳嗽声,早晨喷嚏声,忽然,什么声音都没了。空调被拔了插头,热水器显示屏不再亮起,就连微波炉和洗衣机的工作噪声都无影无踪,我们匆匆的脚步,一次次踏出了空房子的皱纹,伴随着楼梯上的气喘吁吁和休憩时的感慨万千,我们在它眼里,只剩下了背影。
仅仅3天,房子里满地是收拾东西留下的狼藉,纸片、衣服、鞋帽,还有许多角落里找出来的多年无人问津的小玩具。我们不断往下搬东西,只看前面的路,不曾回头,其实老房子注视着我每一个转身。对未来的期待,淹没了对过往的留恋,新的生活招手了,旧的空间似乎不值一提。一个个包裹,一只只箱子,让老房子成了被掏空内脏的大象。曾经我们也是满怀热情走进这里,有暖房庆贺,有新年举杯,在这里品新茶,种新苗,还要日复一日地囤东西,今天一个茶几,明天一本书,不知不觉填满了空格,它就成了“家”。
我们的车子在做加法,老房子在做减法,可是,如果这两边的数字再合一遍,却也不能成为等式了。厨房没有了砂锅煲出的肉香,卫生间没有了熟悉的沐浴露味道,阳台不挂衣服原来这么亮,房子空荡荡的时候窗台那盆月季都暗淡无光。人不在这,我们的生命气息不能再次从这扇门传递到那扇窗,空房少了老一辈人说的“人气”,再次摸出钥匙打开可能拧了上万遍的把手,伴随熟悉的锁芯回弹,有陌生的味道袭来。我记得,那是灰尘的味道。
一周的时间,变化无处不在。房子一空,灰尘就有了狂欢的机会。它们是旅行家,到处飘,本身没有味道,但在不同的空房子里,它们会有专属于每个人自己才能描述的味道。没有及时清理的杂物,墙上涂鸦的颜料微粒,混着我们居住留下的香精、衣物纤维,配合大脑用回溯力润色加工,一种空寥旷远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灰尘味”就此产生。眼睛和鼻子唱双簧,告诉我老房子是多么落寞,站在门口,确实没有了从前的暖意,和气温无关,周遭仿佛漏风。曾经不同时节说的那些“进屋好凉快”“房子里这么热”,是带着生活温度的嗔怪,对着这个日日为伴的搭档,我们偶尔也会“作”一下。今天呢?只有远离体表温度的孤寒。
我们离开了老房子,和其他城市里无数被买来又空置的房子一样,它也要学习独处了。在换下一任房主之前,它只是红色房本上的一个地址加一张平面图。关上房门前,我又看了一眼,我听到了自己的叹息,我也看到了它的背影。我们一直在奔波的路上,是这些冰冷的钢筋水泥营造了万家灯火,到底是人在温暖房子,还是房子在温暖我们?如果没有一个窝,风餐露宿哪里还有爱的余地。
暮云春树,它也会想念在另一处经营三餐四季的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