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阅读
当前版: 08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墙门堂

  郑祖欣

  湖州城北门大通桥堍下,有座看似寻常的徽派建筑——“幸福街25号”墙门堂。听老辈人说,这片青砖黛瓦的民宅,鲜有人知曾是香火鼎盛的大王庙。

  从清代庙宇到近代民居,从动工拆除到突然叫停……如今的墙门堂只剩半截残躯,默然矗立桥堍。斑驳的砖瓦间,仿佛封存着一段无人诉说的沧桑往事。

  墙门堂的门牌几经更迭。上世纪五十年代是大通街36号,后改为幸福街125号,最终定为幸福街25号。1961年我家迁入时,庙宇格局已改。1964年笔者在此出生,亲历了它从完整到残缺的变迁。

  这是一座三开间、两进深的砖木二层大宅。粉墙黛瓦,马头墙高耸,乌漆大门配铜圆环。门厅铺水磨青石,两进之间是封闭的天井,内有清代石碑、排水沟和长条洗衣台。早年东西厢房相连,天井四周可通行,俗称走马楼。

  老邻居冯世荣整理过一份材料,详述这座徽派建筑的外观结构、周边风貌及时代演变。

  早年西厢房有一门,通往西面的大花园,约千余平方,1948年出生的世荣和哥哥姐姐、小伙伴在园中捉迷藏、抓小虫,玩得不亦乐乎。园中古植颇多,一棵老榆树,树身粗壮,两个人围抱不牢,还有柏树、黄芽树、梧桐树等。花园匠心独运地布置着雕花石桥墙、月洞门和磁花格窗,精巧的园林建筑掩映在繁茂的花木之间,幽雅而迷人。蜿蜒的园中小径,全是鹅卵石铺就,行走其上稳当舒适,即便是雨天也不打滑。

  东厢房也有一门,通往东边的总管堂——三间平房,一个前院,供着总管菩萨。

  总管菩萨是管大王菩萨的吗?冯家爷爷曾是庙内私塾工役,一家人是庙里的“独家门”,但冯家儿女也讲不清楚总管菩萨和大王菩萨的子丑寅卯,只说大王菩萨很威严,端坐莲花台上,高约三米,另有七八座其他菩萨。

  大王庙曾以“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闻名。骑马墙高峻雄峙,防火防风。花格窗镶蚌壳靓壳,透光柔和,贝壳表面带有天然弧形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珍珠样的光泽,颇具装饰性。上世纪五十年代,统一改为木制玻璃窗。

  传说大王菩萨“显过灵”。1937年日军一把火烧掉庙前大戏台,总管堂也着了火,“大火烧到大王庙这里,就是东边楼梯上去,有个边门(木门),放把油纸伞的地方,竟神奇地熄灭了。”冯世荣转述他老父亲的话。那座巍峨的戏台,每逢佳节盛会,台上锣鼓喧天,台下熙熙攘攘,承载着无数欢声笑语,就这样在熊熊火焰里化成灰烬……

  大王庙后原有一条小河,属龙溪河支流,从大通桥旁进入,沿城墙从汇通桥出,汇入霅溪。孩子们常在此游泳摸鱼。河对岸是鲍家墩,由小木桥连接。

  新中国成立后,小型宗教场所多被征用,大王庙先由米业公会入驻,菩萨退居后进。1953年米业公会解散,前一进空置。1954年湖州丝厂扩建,征用殳家湾居民用地,拆迁户陆续迁入。随着许家、周家、邱家、程家和傅家的入住,大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许和尚是上海请来的湖籍保全工(也叫外国铜匠),育有五男四女九个孩子,住第一进楼上。其长子阿财技术精湛,人也清高,婚后搬进第一进底楼东边间——原米业公会办公室,装司百令锁的地板房。

  周家先生大名周起南,杭州人,上世纪四十年代毕业于浙江大学电机系。小说《红岩》中多次提及的长江兵工总厂,原型是重庆的兵工企业,抗战时生产了全国六成的武器,周先生就是其中负责发电的工程师,后应私营电厂老板聘请来湖就职。

  阿紫娘姆分到后进楼上大间,她孙子傅金根要结婚,原供奉的菩萨被移至花园平房,大王菩萨的位置后来成了周家厨房。

  1955年环城北路改建,城墙拆除,大王庙花园被征用建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小河填平建水产仓库,木桥拆除,总管堂部分被拆,鲍家墩通路形成。

  花园里风光不再。园中大树多在“大炼钢铁”年代和“三年困难时期”被砍伐,青年公园(现在的莲花庄公园)扩建时仅存的黄芽树也被移走,只剩冯家栽的梧桐树。

  随着朱家、我们郑家、刘家、曹家等陆续迁入,走马楼砌隔断墙,天井搭披屋,大王庙痕迹几近消失。大门上“米业公会”字样亦被铲,改为“向阳院”。

  “以阶级斗争为纲”“大跃进”“文革”……这个墙门堂穿越历史风雨,见证了那一段段不平静的岁月。记得,有人受过运动冲击,有人吃过冤枉官司,“破四旧”时红卫兵砸毁菩萨,大王菩萨腹内的铜制五脏六腑亦被毁。

  那些面孔与旧物,至今历历在目。

  印象最深的是世荣父亲,邻居们都尊称他“冯先生”。他是湖州东门外旧馆镇冯门埭村人,幼时随父母从四川归湖,曾在大王庙私塾读书。老先生热心公益,在北门一带颇有名望。他让弟弟妹妹都读书——弟弟小他八岁,抗战时随湖州中学撤至贵州,后考入西南联大,新中国成立后任上海第三钢铁厂技术科长。

  新中国成立后,冯先生被安排进湖州米厂财务科做会计,生活本算顺遂,因被人揭发当过旧社会的保长、镇长,从此从受人尊敬的云端跌落。后他带着小儿子回老家务农,1974年病逝,终年62岁。

  有些事,想来真是唏嘘!就像被剪断的蚕丝,再怎么接,也绕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当然,记忆中更多的,还是墙门堂生活的欢声笑语、家长里短。最热闹时,墙门堂住了十户人家,有电影《七十二家房客》的烟火气。墙壁是木板的,没啥隐私可言,逢年过节偶尔摆个大圆桌聚餐,俨然是热闹的一大家子;邻居如走马灯般更替,程家搬去广州,邱家搬到陈家,朱家搬到邱家;周家有个女儿送了另一户冯家,傅家小女儿和许家小儿子还是同一个奶妈带大的……我们这辈人渐渐老去,陈年旧事却恍若昨天。

  1989年,大通桥改建的轰鸣声惊醒了沉睡的墙门堂。那座五孔石拱桥在推土机的轰鸣中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可以骑自行车的水泥平桥。为了给新桥引道让路,墙门堂的前一进房屋被拆除,但不知何故,工程突然叫停,墙上留下大大的两个字:“保留”!

  2003年,政府征用土地,墙门堂最后几户人家相继迁出。

  又是20多年飞逝。残存的墙门堂,如今依旧矗立在大通桥堍,砖瓦日渐剥落,木构件渐渐腐朽……“大王庙”“墙门堂”连同我们对这里或美好或辛酸的记忆,也许终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但“保留”两字,也让我们心中一直保留着别样的期待。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第01版:一版要闻
   第02版:要闻
   第03版:时事
   第04版:公益
   第05版:综合
   第06版:广告
   第07版:区县
   第08版:副刊
墙门堂
海归光影:鲜为人知的中国近代摄影家金仲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