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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面

  ○ 杨新宇

  东方越来越红了,荻塘塘面闪着金光,一条水泥船正不紧不慢地摇向南浔。从祜村到南浔有十八里水路,在这一段既没有湾也没有漾,水泥船行驶平稳。掌舵摇船的姓朱,拉橹绷绳的姓杨,他们搭伴到南浔卖小猪。这是他们两家春荒时的一笔大收入。

  那些小猪啰又一次“咻咻、哼哼”地闹腾时,老朱说:“我家那只小猪啰昨天吵着也要来,说要吃阳春面”,他对老杨说:“我跟他说,水泥船没有篷,早晨冷,在船上会冻死的。被我一吓,倒也不闹了。”老朱嘿嘿地笑出了声。老朱生了个小朱,昵爱地称他小猪啰。老杨说:“塘面上潮气重,小孩子冻不起。”说着就松开橹绷绳,跳到船舱里,拿了些稻草撒在小猪啰身上。

  约摸有一个时辰,船靠上了猪市码头。老杨嗖地跳上岸,麻利地系上揽绳。

  这时,船头上的铁圆盖哐啷啷被掀到一边。老杨大叫起来:“有鬼!”老朱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小脑袋伸了上来。妈呀,原来是小猪啰躲在船头里,躺赢了。

  “小猪啰,你不要命了,没有闷死。”老朱三脚二跳跃过船舱抱起了儿子,看他还真没有被闷死,就大声地说:“阳春面就那么好吃?小命都不要了?”小朱为了吃阳春面,想着既不受冻又不让大人发现,就趁大人忙着去猪棚扛猪笼时,早早偷偷地躲进了船头里。他没想到船头舱里是个闷罐子,虽然不冷,却透不气来,好在他机灵,将舱里的稻草打了个结,塞在盖板下支开了一条小缝。

  老杨说:“小猪啰啊小猪啰,卖了小猪,叔带你去吃阳春面。”小朱大吐一口气,此时,他完全抛开了既挨骂又吃不成阳春面的担忧,欢快地说:“好。”

  两窝小猪很快卖完了,连老朱家那只瘦长毛的小猪也找到了买家。他们仨高兴地跨上了通津桥。

  通津桥边有个大庆楼,大庆楼西面有扇腰门,开在通津桥的北坡上。为什么叫腰门呢,老南浔人说它就像开在山腰上一样。老朱和老杨带着小朱,就跨进了那扇腰门。

  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葱香得刺鼻子,猪油香得清嗓子,汤鲜得眯眼睛,面条吸溜溜滑入肠胃像雨丝掉入禾苗。小猪啰很久很久以后还在说:“好吃呀,好吃得浑身酸软。”

  老朱和老杨要了碗白开水,吃了自带的饭团,他们心疼那一角二分钱呢。

  这碗阳春面就像春天的禾苗那样,长在小朱的心田里了。

  光阴荏苒,小朱大学毕业后去大城市工作,有一年回老家,他想着去南浔大庆楼吃阳春面。其时老牌子的大庆楼,因为赶不上市场竞争的脚步,已经关门了。他就到边上的小面馆点阳春面。小老板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像盯着个异物:“阳春面!叫得好听,就是光面!没有,没有。”开店总要挣钱,卖阳春面不赚钱,早不卖了。

  小朱却不气馁,往后每到一家面馆,总先看招牌。招牌是从低价写到高价,因此只要一抬头,第一碗不是青菜肉丝,就是香干肉丝,那就没有阳春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招牌的写法悄然变了,从高价写到低价,第一碗不是羊肉面就是虾仁鳝丝双交面,要看有没有阳春面,得看到最后。于是,他再去面店,就从下往上看,由低处慢慢往上仰视,最终也只好摇摇头。

  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小朱变成了满头银发的老朱,他有大把的时间回老家清闲地转悠了。祜村再没有人叫他小猪啰,他为了吃阳春面,闷在水泥船头里的往事,也很少有人讲起了,只有两个人除外,那就是摇水泥船的那两个人,一个父亲朱老,一个大叔杨老啦。那两老与他闲聊说,托福托福,长寿得都走不动了,也想吃阳春面,那些花花绿绿油腻多脂的东西都不想吃了。

  老朱说:“债总是要还的,我请你两老去吃阳春面。”老父亲和杨老都说不行,哪还有什么阳春面。老朱也不跟他们多说,就把两老请进了车里。沿着荻塘边的公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南浔通津桥边的停车场。

  他领着两老来到已经修旧复兴的大庆楼,围坐在八仙桌旁,扫码下单。不一会儿,跑堂的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清汤光面。

  “现在叫葱油小面,尝尝,可香呢。” 老朱满脸兴奋,他吃着有点从前的味。通津桥及桥下的古荻塘正焕发着青春,是南浔古镇的重要景点,荻塘水不舍昼夜地向东流去。

  两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只小猪啰,老了还捉迷藏。面底下藏个荷包蛋。”这荷包蛋就像阳春面生的果。

  老朱小孩似的得意地笑着,他心田里那阳春面的禾苗,终于结出果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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