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邵国阳
许多年前,准确地说我儿时少年时代,居住在江南小巷的大宅院里,屋是典型粉墙黛瓦的江南民居。而对于雪的认识,其实都来源于飞雪飘落屋上青瓦的欣喜。不知道每年农历大雪节气和下雪有什么内在的逻辑关系,但记忆很顽固留存着那些印象,每年大雪节气的大多数年份,江南总会有场雪不期而至。
说实在的,如果单纯的一场雪,是不足以引起我这个貌似矫情伪诗人深刻回忆的。无非是在脑海里残存着,小时候有雪的日子里,和巷子里小朋友堆雪菩萨、打雪仗的游戏。而之所以一场雪让人印象深刻,它必然和一定的场景所关联。
在江南之地,大雪节气的习俗,就是家家户户忙着腌制“咸肉”与“咸菜”。俺肉时将盐和八角、桂皮、花椒、白糖等入锅炒熟,抹在猪肉上放入缸内,半月后取出,晒干后即可时常切割食用。
小时候没这么多肉可腌制,大多数时是以腌制咸菜为主。在那个年代大雪节气左右,当教师的父亲定会去河埠头,从农船上购来百来斤的大白菜,然后拿个大缸腌菜,而我常在父亲的“逼迫”下,光着脚在大缸里一层菜洒一层盐地踩大白菜。还有个说法:说是脚丫子越臭,腌晒出来的咸菜越香。在这一层一层放进大缸里的菜中,间杂着一种菜,记得很清楚,它有个很诗意的很应景的名字,叫“雪里红。”每年当我的光脚丫,亲密地接触到这“雪里红”时,总不免会浮想联翩。
有一年也是大雪节气将近,父亲又把小巷里疯玩的我拎回了青瓦下的厢房踩腌咸菜。当我的脚刚站进冰冷的大缸,就见大门廊前屋下,飘落起了片片雪花。我立马跳出了大缸,光着脚丫奔出了屋。这时候,眼光仰望一片片的雪,委婉地从天空飘曳而落,轻声覆盖了屋顶鱼鳞般排列的青瓦上,而屋檐上的瓦楞草,在洁白的雪中,顽强地伸展出鲜明的那一抹绿。跟随而出的父亲,这时会书生气地来上一句:瑞雪兆丰年啊!
此时,雪落无声,纷纷扬扬地落在屋顶上。不消多少辰光,眼光仰望所及之处,白皑皑的雪已覆盖了半个屋顶。原先本就显得有些古板严肃的乌黑青瓦,这时在雪中一点一点地隐身,而更加缄默无语了。
应该说,屋上青瓦本来是有着属于它自己的声音的。无论夏季江南梅雨落在瓦上,制造出的叮咚作响的音乐,还是在平时捡拾从屋上掉落陈旧的残瓦上,“当当” 地敲击出那种厚重的声响,犹使人意味深长。然而,一场雪改变了惯有的形态。我少年时代栖身的江南宅院,天井中小巷里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尤其是屋上青瓦已然不见踪影的事实,使人怀疑,它已进入冬时雪中的睡眠。也许,在更多的时候,也可以设想,雪覆青瓦时,实际上让它在这个时刻,静静地沉入了对这座古老宅前世过往的冥想里。
时光荏苒中,年少的雪已成记忆。这些年在山里工作。山里纷扬的大雪却仍然给我一种感动。下雪时分,信步踏雪而至山顶,从高处远眺山下村落,白雪落上青瓦粉墙的村舍,几缕炊烟袅袅……
因此来说,雪落青瓦上那种温婉之美的回味与感悟,于我而言是始终如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