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忍冬

　　荻塘，又称长湖申线运河，不仅是一条经济大动脉，也是一条海派文化支流。

　　自近代上海开埠以来，对周边苏浙地区形成巨大的产业与人才的虹吸效应。以丝商为代表的湖州商人活跃于上海滩，成为近现代民族实业的先驱，至湖商的第二、第三代又顺应时势改弦更张，或营文化或玩文化，成为海派文化发展进程中重要的推助力量。

　　天蟾舞台，位于上海福州路云南路转角处，1925年始建，初名大新舞台。1926年2月7日，大新舞台正式揭幕，京剧花旦荀慧生（艺名白牡丹）受邀南下，登台出演《龙抬头》打开场炮。

　　荀慧生业余擅书画，吴昌硕曾赠篆书“白也无敌”横披，跋曰：“乙丑冬 步林屋居士属篆，持赠慧生词友一笑，吴昌硕年八十三。”系取自杜甫《春日忆李白》中“白也诗无敌”句改之。1927年曾在上海“一品香”酒家向海派泰斗吴昌硕补行拜师礼，不少名家在场见证。

　　1928年，大新舞台经扩建后改名上海舞台。1月17日的《申报》刊登上海舞台预告朱琴心等北方名角登台献艺的广告。朱琴心虽为票友下海，鼎盛时期曾名噪一时，戏单中的“冰心慧质，悲喜俱长，腔调新颖，独树一帜”绝非虚言。

　　朱琴心（1901年—1961年），祖籍吴兴，生于上海。曾经受聘担任梅兰芳幼子梅葆玖的老师，师徒俩经常出入“湖社”，这里是湖州人在上海的会所，不仅有清远艺社，还有湖社票房。中医傅稚云的子女都是热衷梅派艺术的沪上名票，傅氏外孙吴迎与梅葆玖从小玩到老，故人称“梅葆拾”，他还是“梅府家宴”品牌的创始者。湖社礼堂曾是左翼话剧团体演出的重要场所，见证过越剧改革初创时期的艰辛历程，在中国戏曲史上有着一定地位。

　　当年在上海滩轰动一时的“主仆之恋”，女主角黄慧如亦为原籍吴兴。慧如与男仆根荣相恋意外怀孕，便偷取母亲首饰与根荣私奔，黄家报案后根荣被捕，苏州法院经两次审理，处有期徒刑4年。商界与艺界人士从看中这桩社会新闻所蕴含的商机，不仅推出“黄慧如牌”香烟，还被改编成电影、文明戏、京剧、申曲、评弹等艺术形式上演。

　　1928年11月，京剧《黄慧如和陆根荣》在上海舞台首演，“南派梅兰芳”赵君玉出演黄慧如，剧场还别出心裁，随戏票赠送“黄陆合影”照片1张，成为一场大众消费的盛宴。

　　赵氏在 《枪毙阎瑞生》《黄慧如和陆根荣》《刁刘氏》等时装戏里，擅长运用江南吴地方言来刻画人物。说起来赵君玉与湖州还有点缘分，其子赵兴保、孙女赵慧玲，上世纪50年代曾在吴兴县人民京剧团工作，赵兴保工老生并任团长多年，赵慧玲工花旦唱做俱佳。

　　1930年改名天声舞台，由海上闻人顾竹轩承办后定名天蟾舞台。梅兰芳是天蟾舞台的常客，很多重要剧目都在此上演。湖州浔商之后、古玩鉴赏家张葱玉，因夫人顾湄喜欢京剧故常作陪看戏。他在1938 年的日记中载：“3月24，夜偕湄观畹华演《霸王别姬》，此剧为畹华压坐之作。”“4月3日，许源来约观《宇宙锋》，畹华极作也，每上演，予必观之。”1942年，天蟾舞台由张善琨的大赉公司接办。

　　张善琨（1905年—1957年），吴兴南浔人。早年就读于上海南洋大学。1930年投靠黄金荣门下，成为大世界游乐场的董事，继任总经理。1933年接办共舞台，专演机关布景连台本戏；1934年创办新华影业公司，拍摄由京剧改编的电影《红羊豪侠传》等名片。

　　张善琨在接盘天蟾舞台期间，曾雄心勃勃改组大赉国剧公司扩大经营，控制“天蟾”“黄金”“中国”三家京剧大戏院，形成上海剧场“托拉斯”。不久，因大赉公司内部产生矛盾而拆帐散伙，天蟾舞台归张善琨、顾乾麟、周剑星承租开锣营业。其时，号称“远东第一大剧场”，京剧界有“不进天蟾不成名”之说，开启过一段辉煌的梨园传奇。

　　张善琨在上海读大学时，痴迷孟小冬的坤生戏。1933年他携新妇童月娟回南浔过年，童月娟亦系坤生艺员，在张王庙戏棚演出3日老生戏，镇人大呼过瘾。同时期的上海坤生名票吴嫣，吴兴双林人，曾得京城名票张伯驹亲授余派老生戏，她与梅兰芳夫人福芝芳亦为好友，梅家幼子葆玖认其为过房娘。

　　顾乾麟（1909年—1998年 ），吴兴南浔人。上海怡和洋行进出口经理，继承父辈产业后于1939年以“得诸社会、还诸社会”为宗旨创办叔蘋奖学金。1942年参与组建大赉国剧公司出任董事长，亦时常登台票戏擅演红生戏。1947年顾乾麟与天蟾舞台脱离关系。

　　顾乾麟擅演关羽戏，得海派京剧名角“小三麻子”李吉来之亲授，身材魁伟，嗓音高亮，演艺极有关帝风采。他与许多名家皆交谊甚笃，1945年为给难童收容所筹款，由其牵头邀京昆名角梅兰芳、周信芳、俞振飞等演出义务戏，顾先生与夫人合演红生戏《斩黄袍》。

　　1937年“八·一三”事变，日寇轰炸上海闸北、虹口等地，众多市民流离失所，天蟾舞台遂停止演戏辟为“难民收容所”，期间发生过一段感人的故事。在收容所帮佣的一妇人，救助过落难少年一命，后少年随父流落到安吉梅溪当了船运工，9年后有机会到上海，便到天蟾舞台附近寻找大恩人，几经周折终得相逢认义母。自此经常带着各式山货来沪探望义母，最后捧回恩人骨灰落葬梅溪的绿水青山之间，独居老屋伴亡灵，视作恩重如山。

　　1948年天蟾舞台重归顾竹轩掌管，由其长子顾乃庚出面掌管。天蟾舞台的经理办公室设有暗门，在解放战争时期曾经是我地下党借以活动的秘密场所。1949年上海解放，天蟾舞台继续营业。陈毅市长在这里第一次与上海文艺界人士举行座谈会。1951年底，上海文艺界抗美援朝支会京剧分会在天蟾舞台举办盛大捐献义演活动。

　　上海报界戏迷许寅，是湖州小西街许氏大家族后裔，少时家住太平巷，推窗可眺道场山。他自幼喜读武侠、公案小说，特别是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等作品。1952年他路过天蟾舞台，忽见京剧海报上标有编导还珠楼主的名字，于是，许寅就到后台拜望这位心仪日久的“大侠”，交谈后方知两人均肖虎，更是成了忘年之交。许寅为人仗义为文泼辣，应与其年轻时爱读武侠小说的喜好有关。1982年，许寅来湖州采访武当传人金子弢，感慨这是他“记者生涯中最难的一次采访”。

　　1954年，天蟾舞台移交上海市文化局管理。1956年7月，北京荀慧生京剧团莅临天蟾舞台，露演新作《卓文君》及《红娘》《香罗带》《红楼二尤》等剧目。荀慧生特地造访吴宅，会吴缶老之子东迈；吴家孙子长邺去北京就借住在荀家。1984年荀慧生之女来沪展演荀派名剧，吴长邺相赠行书横披以贺“令莱贤妹”演出成功。

　　自1966年起，天蟾舞台更名为劳动剧场。经过大修扩建并增添冷气装置，改善舞台灯光设备，升级舞台与观众厅的硬件。从1973年到1980年期间，一度成为沪剧的主要演出场所。沪剧，旧称申曲，流行于嘉、湖及苏南地区，属滩簧曲种。沪剧较适合演时装戏、现代戏，《红灯记》《芦荡火种》被移植改编为现代京剧，具有最广泛的群众基础。阿庆嫂的首演者丁是娥，是双林潘家兜人，父母在上海湖丝栈里打工，因丝茧来自湖州而得名，苏州河旧址尚在。丁氏的成名作《罗汉钱》的导演沈蓝流，是菱湖竹墩村人，均与湖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有必要细谈一下沪上“剧坛大隐”沈蓝流其人其艺。

　　沈蓝流（1922—2011），本名沈宗澄，艺名白桦、蓝明、沈默、蓝流。出身书香门第，画家沈迈士之子。抗战时期在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学实用美术，自组大地剧社参与进步话剧活动，后转学立信会计学校。1943年初，在好友的鼓动下参与旧戏曲的现代改革活动，与南微合作助袁雪芬创编越剧新戏。当时的大来剧场设在“湖社”礼堂，迫于同乡会看不起越剧的压力，沈迈士无奈下令蓝流离开剧团，不过父亲内心还是支持他选择文艺工作的。沈迈士并非保守之人，这点可从他与时俱进的画作中探知。

　　上海解放以后，沈蓝流参加第一届戏曲研究班。1950年加入华东越剧实验剧团；1952年转入上海沪剧团，自此长期从事沪剧编导工作。1988年退休返聘获评国家一级导演，主编《上海沪剧志》与顾问《上海越剧志》，投身戏曲功德圆满。

　　1984年11 月，沈蓝流曾陪同父亲沈迈士回竹墩寻根，期间沈老为正在建设中的松雪影剧院题写了院名，当这座影剧院落成后，因其仿古立面而风靡一时。沪剧《罗汉钱》《雷雨》《白毛女》《芦荡火种》《金黛莱》《甲午海战》《蝴蝶夫人》等经典剧目，均由沈蓝流编剧或导演，惜其为人低调，艺名长期不显。直到2015年他生前所写自传手稿流出，并被有心人收藏后上传网络，这位上海越剧、沪剧界重要的革新家与见证者的往事才渐为人所知。沈蓝流年轻时觉得京剧已很难革新，便率先选择与雪声越剧团合作，继而深耕沪剧，笔者借此文作以钩沉。

　　1986年元旦，天蟾舞台正式恢复原名。1990年天蟾舞台划归上海京剧院，由政府出面投资，并接受港商邵逸夫等热心人士的捐款进行翻建，历时4年后落成开幕，易名天蟾京剧中心逸夫舞台。2021年大年初一，又历时近3年的修缮，天蟾逸夫舞台在上海演艺大世界重新开台迎宾。

　　在上海近现代革命史上不乏湖籍名士的身影，其中最为重量级的人物，当属陈其美与钱壮飞，这两代英魂均会聚于湖州城南岘山，即英士坟与壮飞馆。在每逢重大庆典的纪念活动中，他们的事迹总会重现于京剧舞台。

　　1988年11月，上海京剧院在天蟾舞台首演新编历史剧《潘月樵传奇》，以晚清上海京剧名伶参与革命党人推翻清廷的起义为背景。武生潘月樵率敢死队占领道台衙门后，攻克江南制造局，救出被扣押的陈英士，为光复上海立下卓著功勋，受到孙中山先生的表彰。由关怀饰潘月樵，章晓申饰陈英士，并获文化部“京剧新剧目汇演”优秀新剧目奖。1989年又将《潘月樵传奇》重新整编拍成4集电视连续剧，在上海电视台播映，并获全国奖项。

　　2011年9月，为纪念辛亥革命100周年，上海京剧院重新修改新编历史剧《梨园少将》，在天蟾逸夫舞台首演。剧中出场人物都有真实历史的影子，由李军饰潘月樵、蓝天饰陈英士，以戏曲艺术的形式向革命伶人与沪军都督致敬。

　　2021年6月，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上海京剧院新编现代剧《红色特工》，首演于天蟾逸夫舞台。本剧以中共隐蔽战线工作的革命英烈钱壮飞深入“龙潭虎穴”的事迹为原型，由蓝天饰李剑飞，讴歌共产党人信仰坚定、不惧危难的革命精神，同年10月参演“第九届中国京剧节”，扣人心弦京剧谍战戏令戏迷们击节赞叹。

　　上海长期以来一直是全国重要的戏码头，京剧、越剧、沪剧、淮剧、评弹都汇聚于此结出正果。纵观这百戏杂陈争丽斗妍的舞台上，湖州人与湖州事非但没有缺席还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