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夙伟
吃过晚饭,老马的老伴刚收拾完厨房,有人敲门,是老马老年大学的学友老陈来访。老马家里就他和老伴,儿子一家在外地。老伴与老陈不大熟,给老陈沏了茶端上水果后就去卧室追剧了,老马和老陈都是“老年文学爱好者”,报的是写作班,两人互相切磋,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到了公交末班车的时间,老陈和老马的夫人打过招呼就要告辞,老陈陪他去公交站,说谈兴正浓,也可趁路上的时间再说上几句。到了公交站,阒无一人,但木条座凳上有只牛奶箱,老陈说,没人了,恐怕得你处理了,说着车来了,老陈上车时又指了指牛奶箱。
但老马却为难了,怎么处理?当然不能占为己有。而且费力地拎回去,他和老伴都不会喝,他们一直喝的是羊奶。那么,通知公交方面?客服恐怕也早已下班。至于报警,不免有点小题大作了。
这时却来了个人,是个中年人,穿着居家的休闲服,应该是居住在附近小区,一来就去看站牌。老马问,这箱牛奶是你的吗?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有点“急中生傻”。如果是他的,当然要先来寻找被遗忘的这箱牛奶。中年人摇摇头说,不,我很少公交出行的,明天难得要赶早乘公交,来看看首班车什么时间。随后他甚至不朝牛奶箱看一眼,就回去了。
是的,现在谁在乎一箱牛奶啊。这是一个明显可以让他冒领的机会,但这样的念头,他几乎脑子里转都不转。于是老马想,就让它放在这里吧。遗忘牛奶的那个乘客,也可以明天一来就马上拿回去。当然,也有可能被人拿走。但这又怎么了。一箱牛奶也值不了多少钱。何况如今公众的诚信水平不断提高,更多的人具备了“路不拾遗”的品质,也因此,有些城市里,“无人商店”甚至已经开始连锁经营。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偷鸡摸狗之徒总是有的。这让老马想起了刘震云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的一个故事。书中的老范开了一家私塾,教书先生的老婆总偷老范的庄稼,管家老季告诉了老范,老范说,“贼就贼吧,我五十顷地,还养不起一个贼?”在老马看来,这对风“贼”不免有助长之嫌,但有时候,这样的不计较,或也是一种无言的教化。还有一种可能,连一箱牛奶都要顺手牵羊,或许也确实是因为生活拮据。那就更可以不计较了吧。
于是老马打定主意,不去“处理”这箱牛奶。走之前,他再看了看牛奶箱,却发现这不像是一箱新买的牛奶,箱子明显旧了,而且扎着已经褪色的塑料绳。老马去拎了拎,很沉。那就可以确定这不是一箱牛奶了。老马想,应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解开捆扎的塑料绳,打开箱子,原来是一箱书,叠得整整齐齐。老马翻了翻,是高中三年级的课本,复习用书和许多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高考临近了,不知这样集中打包是为什么,但显然,这个认真读书的高三学子,现在一定十分焦急。
老马没能从箱子里找到主人的确切线索,比如学校、姓名之类,似乎有签名,却很花式,与老马那代人的风格迥异,老马只能望“字”兴叹。那就只能明天再想办法联系。当然,这是必须拿回家去了,如果给人拿去了,比如拾破烂的,当作废品卖了,那就麻烦了。又恐主人在他走后赶回来,老马到马路对面的一家酒店,写了一张纸条,留了自己的电话,用酒店提供的粘胶,贴在了醒目的位置。老话说“百步无轻担”,老马气喘吁吁地把这箱子搬回家,老伴有点诧异,说,这么晚了,从哪弄来的,不会是牛奶吧,这么重。老马说了原委,然后笑着说,都说知识决定命运,这会不重吗。老伴“心领神会”,忙不迭点头,说,那是那是。
第二天一早,老马果然就接到了箱子主人的电话,说他高三的儿子有点小症状,需要居家自我健康管理一个星期。儿子是住校生,他去学校里把他的东西搬回来,虽然上车时拥挤,他东西又多,但不该把最重要的这箱子落在站台上。他们住在比较偏僻的山乡,当晚没法赶回来,急了一个晚上。老马立马就把箱子送到了公交站台上,这位高三生的父亲向老马连连道谢,老马说,应该的,应该的。
后来,老陈也打来电话问,老马就说了“处理”的经过。老陈说,虽是小事一桩,却也功德无量。老马说,前半句属实,后半句过奖。老陈说,有时候自我表扬也是要一点的。于是两人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当然,这是在为没影响这位高三学生复习迎考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