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丽洁

　　也是这样炎热的一个夏天上午，普普通通的日子，太阳忠于职守，猫狗都躲到了屋后的阴凉处耷拉个头。我从河里捞完小鱼，浑身湿答答地赤脚跑到弄堂，要找个前一天杀河蚌留下的蚌壳养鱼，在水泥地上，留下一路随风蒸发的脚印。奶奶早早烧好了午饭，盛在饭笸箩里，刚从地里摘出来的茄子已经滚刀切块，上面盖着几片姜，马上下锅。

　　“阿妹，在家哇？”一阵清脆的呼唤，伴着欢快的步子，我的姑婆来了。提着一个布包，穿着灰底白花的圆领布衫，黑色九分人造棉裤子，一双带袢扣的黑布鞋，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小小发髻盘在脑后。她来了准有好吃的给我，我先闻声跑去，叫了一声。等她到里屋，奶奶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紧拉她坐下。

　　“这个点来，饭没吃吧？留下来吃，留下来吃。”“我去隔壁小队讨个信，想来看看你，没在那边吃饭，走过来晚了点。我下午没什么事，帮你去摸河蚌。”说话间，姑婆拿出她买来的饼干、果冻给我，那个蓝色布包真是个百宝袋。“阿洁，去隔壁奶奶家借碗饭，今天我饭烧得少，再借一碗甏里菜烧肉。”姑婆去后院看看鸡鸭，奶奶拉我到一边，给我两个大海碗，我接过任务就飞奔出去了。

　　今天听来，或许很多人会纳闷，借碗饭是怎么个事儿？作为“80后”的农村小孩，我们的童年和隔壁邻居借来借去的日子是很平常的。那时候粮食要上交，自留的部分爷爷奶奶是很节约的，每一顿都按需来烧，几个人吃就烧几碗饭，小时候的苦日子和几十年经验加持，淘米的时候很精准，有时候不太够就把脆脆的锅巴吃掉。不打招呼来个客人，家里的饭很容易不够，加上老人都很好客，就算饭够，也要放得多一些，客人才敢放心吃。像姑婆这样突然到访，奶奶没有准备就要去借。至于肉麻，早上在门口干活的时候，邻居们聊天时就已经宣布过今早买来什么菜，谁家有鱼有肉。小村庄的日子，饭桌上没有秘密。

　　第二天，爷爷赶早集就买来了五花肉，奶奶烧好，连同满满一碗饭，一碗肉，又叫我去还给邻居家。有借必有还，虽然家家烧的味道不一样，饭也有硬有软，但是有什么关系呢，邻里之间从不计较这些。大到杀一只鸡一只鸭，借一把锄头一个缸，小到借一头蒜一块姜，一袋黄酒一瓶醋，人在就打个招呼，人不在拿得到就先用回来说一声用过了什么，道个谢，再给孩子几颗糖。农忙的时候，打稻机、双轮车、排风扇，只要有人借，先让别人用。在这样人情温暖的农村，生活不算富足，人心却足够宽敞。

　　随着生活方式的变化，经济水平的提升，现在的我们，冰箱里塞满，食品柜塞满，楼下都是便利店，实在想不到办法还有外卖和跑腿的，我们不再手忙脚乱需要跟谁借点什么日用品或食品调味品，许多人可能在漂亮的花园式小区住了几年也没有敲过邻居的门。我们变得更忙碌，更独立，那些借来还去的时光，终究是已经还回去了，那些临时拿来吃着更香的邻居家的饭菜，那些走一个小时只为见一面一年可以见好多好多次的姑婆姨公，都是落回忆里的温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