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尧

　　后林老街消逝了，心中有莫名的失落。曾想写篇文章，记录很有年代感的石桥，记录古老的街道与商店，却苦于缺少资料。近日翻阅地方文献，获得些许内容，又萌发了撰写念头。

　　宋嘉泰《吴兴志·乡里》记述：乌程县常乐乡管里三：孺山里、后林里、至德里。

　　由此可见，后林这个地名，在宋代就出现在湖州方志上。元明清朝属乌程县治下。清同治《湖州府志》记述为乌程县13区132庄后林村。1929年属吴兴县第一区戴林乡，1935年属吴兴县第一督导区，单独设置“后林乡”。1939年属吴兴县织里区。1946年为吴兴县戴林乡。

　　笔者对后林老街有较深的记忆。先祖父是乡村郎中，楷书写得特别好，还当过私塾的教书先生。1955年，祖父参加了戴林联合诊所，我与祖母随往。诊所主任叫王象先，一位有名气的老中医。开始时诊所在后林南街港北的民宅，开门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夏天有许多人在河里洗澡。对岸是后林大户潘氏，其先辈在民国初年曾任浙江省政府参议员。潘宅临河的石帮岸为武康石垒砌，错落有致，非常美观。二楼上有一座挑出墙外的木质风凉台，乡村非常少见。南街居中有座三孔石梁桥，桥南通往大河诸村落。桥北一条石板路是通往老街的中轴线，路东侧有民宅闵氏，独家庭院，三开间三进深。闵家有孙辈小孩与我同龄，我经常去玩。他家有慈祥的祖母，还有位很有文化修养的母亲。据说是晟舍望族闵氏的旁支，从金盖山下闵家庄迁来。闵氏的后人很有出息，闵行铨先生与笔者有微信联络。

　　一年后诊所迁到老街上的店铺。临街面的两间售卖中药，老板是余先生，宁波人，精通中药。鹤发童颜，髯须飘拂，穿长袍，似是仙风道骨。他坐于较高的账桌上，戴着眼镜，用毛笔书写便笺。他厨柜中有好些古董，字画钱币之类。老先生送给我一枚很大的古钱币，那时年幼，不知此是何物，嘴馋，在货郎担上换糖吃了。余老有助手田先生，也戴眼镜，精明能干。中药店应是公私合营性质。

　　第二三进是诊所，三五位医生，祖父有一张桌子，专门用于给人看病做膏药。王象先主任有两个徒弟，一人姓徐，不久参军去了，另一位闵子鑫医生，后来成为戴山卫生院的骨干，一直到退休。再后面是个大院子，经常晒些中草药，药味浓烈。

　　后林老街呈东西走向，约有四五百米长。中心街道是双面店铺，但商店仅十来家。我朦胧的印象中，由西到东，朝南店面是百货店（兼卖棉布），收购部（收购废旧物品），负责人是潘火生。东隔壁供应农药、柴油和小农具。弄堂东是小杂卖店，售卖香烟零食。再往东是供销社的酱杂店，供应食油、煤油、酱油、肥皂等日用品。走过中药店诊所。则是后林的大众食堂，卖早点心，有油条、烧饼、馒头和粽子，也供应面条和馄饨。食堂隔壁是茶馆店，附近乡村老人天天来吃早茶，谈天说地，有时还请民间艺人说书。

　　后林街朝北的店铺较少，依稀记得市桥（蒋家桥）东侧是豆腐店，上午卖豆制品，店里有一只驴子，被蒙上眼睛牵磨，白色的黄豆汁从磨盘流下来。我和几个小伙伴常常在市桥上看驴子牵磨。市桥西隔壁是面店，店里有为村民摇面条的机器，生意很好，也卖油条等点心。老板叫方德顺，很和善。再往西有一小店，卖些小竹制品。最西端有铁匠铺，有学徒用力拉着风箱，赤膊的刘师傅抡锤叮叮当当锻打各式农具。

　　老街周围有许多村庄，东有石街、东道湾，南有柏家湾阳泰河头，西有铁店巷、七家湾，北有塘桥、木桥头村。有石街南街的村名，想象中的后林集镇旧时规模不小。

　　古桥是古镇古村落的标志。查阅《吴兴县全图》，后林东有白龙桥，明崇祯《乌程县志》有记载，可见其始建年代之古老。街周围还有小石桥、市桥、环桥、塘桥。老街东侧的小石桥又叫“先生桥”，应有出典。西侧的单孔石拱桥极显古典，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其桥额与楹联？街背后的“塘桥”，为南北向的三孔石梁桥，跨架于中横塘（戴山塘）上，当年的“织里班”小轮船在北堍设有停靠码头，停靠载客。

　　在现当代，后林街最有名气的当属“后林完小”，又称“二礼中心小学”。由戴季陶先生出资创建。《八里店人文》记载：学校为正方形二层楼房，屋面南北呈三角形，东西呈梯形。辅助用房五间，连校舍共约670平方米。校内有小花园，水泥桩头铁丝网做围墙，校园边小路用小毛石铺成，旁植小冬青树。教学设备包括全套课桌、办公用具、图书及各种标本、教师生活用品均由戴季陶先生支付。这所学校在当时的乡村，堪称一流。

　　我曾在后林完小读了不到两年时间的小学，记忆已很模糊。1956年，我到了上学年龄，祖父让我上离老街一里多路的后林完小。按乡里旧俗，上学那天，我腰里拴着红袱，由舅舅背着，父亲拎着一把糖茶壶，走过塘桥沿石板路来到学校。班主任姓尹，是位女老师，似戴近视眼镜，有点威严。在一楼东侧的教室，她为我安排了座位。父亲给小朋友发红枣、喝糖茶后与舅舅离去了。教室宽敞明亮，有三排课桌椅，隔壁是老师的办公室。尹老师上第一堂语文课是“毛主席”三个大字，普通话很标准，第二堂课是“工人农民”，其他的课程就记不清了。

　　后林完小环境很美。校园内有个很大的操场，供学生早操和体育课使用。正门有石牌坊，门前有两口长方形的池塘，蓝天白云倒映池内，有天光云影的意境。东侧是农田，西边是民居和桑地。北临一条小河，中间有小木桥，北岸是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坊，以桥而名，称木桥头，戴姓居多。戴季陶先生的祖先就居住于此，季陶先生建造完小之后，来过几次木桥头。据笔者一位世居该村的远亲戴阿觉老人回忆：“日本人打进来不久，族人给季陶先生做五十寿诞，村民都去了，非常热闹。我那时是小孩子，见戴先生端坐在太师椅上，走上前跪下向磕了个头，他的随从递给我二块银元。”

　　1958年，我们秧宅村也办起了小学，就离开了后林完小去读村小的复式班。我这个人非常愚钝，在后林完小读了一年半书，连校长的姓名也不知道。除了班主任尹老师以外，其他老师也记不得。文献记载，后林完小曾有宋美龄赠送的大挂钟，民国南京市长赠送的铜钟以及戴氏照片与图书等文物。此校于本世纪初并入戴山学校。

　　后林老街还有寺庙道观，还有深幽的巷弄，还有期待人们挖掘的故事。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写下这篇文字，为这条千年老街留下一缕记忆。别了，藏在记忆深处的后林老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