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邢诗瑶
“触有手感,观有笔墨。”走进南浔区双林镇油车弄34号的钰晟斋工作室,墙上密密排列着上百件瓷盘,左侧是沉稳笔墨、右侧是细腻人像,桌案前挂着《八骏图》,远望如画,近看却由刀锤刻就。69岁的富天林正一手执刀,一手敲锤,聚神于《清明上河图》一隅,人物细若豆粒,舟桥线条纤如发丝。
他,曾是一名机械工程师。
临近退休,他问自己:“如何让退休生活更有意义?”2016年,他决定将多年兴趣变成生活主轴,在家门口开设工作室,从零开始自学非遗刻瓷技艺。书香门第出身的他,自幼沉浸笔墨丹青,“书法让我懂得结构,绘画教我看懂光影,机械设计训练了耐心,而刻瓷,恰好将这三者合而为一。”他说。
为何偏爱瓷?
“湖州人不选瓷,那就太可惜了。”富天林笑言。湖州自古窑火不断,唐宋时期的湖州窑以紫金釉著称,清代洪桥青花广为流传,尤其是双林一带,民间瓷艺延续至今。“我们小时候喝茶、吃饭、拜年送礼,全是瓷器,那种质感和温度,是塑料和玻璃替代不了的。”他说,瓷器经千度高温烧结而成,不惧岁月磨蚀,是最能承载艺术的“时间容器”。
没有老师教,他就看书、上网、买资料。没有现成工具,他便自己琢磨、自制錾刀。练习从卡通线条起,渐入山水花鸟,最后刻到人物神情。从“入不了手感”到“千锤有度”,他就用了2年。“刚开始刻的时候,哪知道什么手感啊。”富天林坦言,初学那几年,他刻坏了很多瓷板,也砸了不少次品。“瓷面硬、釉面脆,稍重就裂,稍轻不见痕迹。有时一整幅都刻完了,最后一刀歪了,只能咬牙全砸了。”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能听出他曾为此有多少次叹息。
“刻线最难。”他解释说,瓷器表面有弧度,线条必须用极细的点连接成柔和曲线,手指、手腕、刀锋、力度须高度配合。“刻的时候,我连呼吸都要放慢。”一件完整作品常需耗时数十天,仅一个人物轮廓就需敲击数千次。“素描讲黑白灰三大调,瓷画也是这样,只不过是靠刀法。”他主要采用两种技法:一是“减釉法”,在彩釉瓷面上分层敲刻,实现自然过渡的明暗效果;二是在白瓷上先勾轮廓、再刻层次、后上彩绘。
刻瓷艺术非常费时,要心静专注。有一次,双林古镇旅游开发负责人来钰晟斋参观,看到富天林正在雕刻文昌帝君像,被深深吸引。这幅作品神像端庄,刻线细腻,光影交融,庄重中见灵动。“他说这幅画特别适合挂在文昌阁里,添点文气。”富天林当即相赠,如今,这幅作品已悬挂于文昌阁,成为文化展陈的一部分。
“有人笑我白忙活,但我不是做商品,而是在播文化种子。”富天林说。多年来,他已完成400多件刻瓷作品,每件都是孤品。与其他刻瓷艺人偏好小幅作品不同,富天林近年开始挑战超长画幅的刻瓷创作,已完成一幅长达4米多的《八十七神仙卷》,目前正在创作约8米长的《清明上河图》。他希望几十年后,这些瓷片还在,年轻人看见它们,会想起中国还有这样一门手艺。
除了创作,他也乐于传播。他在双林文化中心开设刻瓷少儿公益培训班,推广传承非遗工艺;曾在上海举办“瓷上刺绣”个人艺术展,现场演示刻瓷手艺,得到中外来宾的一致赞赏。
记者临走前,注意到富天林的案头放着一本《Deepseek实用操作指南》。“用AI辅助创作初稿,不是赶潮流,而是希望刻瓷不要困在传统里。数字化,也是它活下去的新土壤。”他说。案前锤声不绝,《清明上河图》正徐徐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