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隆鑫

　　明德妈妈黑纱缠臂从城里回来后，人似苍老了许多。村里人陆陆续续去看她，跟她讲讲话。明德妈妈说，没事，我没事，大家都去忙吧。

　　明德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当老师，还找了个城里媳妇。明德妈妈常跟村里人说，明德要让我去城里住，那么高的楼，我可住不住。

　　明德妈妈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明德的爸爸早年得病走得早，是明德的妈妈把明德抚养成人的。明德有了出息，明德妈妈也不那么忙里忙外了。常常看见她端一把竹椅子，坐在门前的那棵桂花树下，跟着老年唱机“咿咿呀呀”地哼唱越剧选段。

　　明德前年去西部山区支教，去年的一堂课晕倒在讲台上，送回城里的医院一检查，癌症晚期。

　　过了大半年，一个年纪轻轻的人就这样没有了。

　　第三天，去看明德妈妈的村里人没见着屋子里的明德妈妈，屋子周边也没有，慌得在微信群里一喊，呼啦啦来了全村人，全村人散开四下寻找，很快找着了在邻村背着一个蛇皮袋捡废品的明德妈妈。

　　村支书买了水果跑去看明德妈妈，说，你有难处可以跟我讲。明德妈妈转身跑进厨房间，不一会儿拿着一瓶酒出来，说，这酒还没喝过呢，你要吗？照超市里的价钱给就行。

　　大概是走了儿子，愁着以后的日子，明德妈妈想为今后的生活做些准备吧。村支书掏出钱来，说，别担心，明德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农村值钱的废品少，明德妈妈捡了几天就不去捡了。明德妈妈的屋旁有一小块长满了野草还散落着碎石子的荒地，早早晚晚就见明德妈妈抡着锄头，不多几天，荒地好似经过了开疆拓土，面貌一新。

　　有天一大早，明德妈妈跑去跟村支书要田。明德妈妈的田都流转出去了，每年有一笔租金可以拿，不比自己辛苦种田少。村支书问明德妈妈，你要田做什么？明德妈妈说，我要田种蔬菜。村支书看着明德妈妈，说，你种蔬菜做什么？明德妈妈说，种蔬菜来钱快还多。村支书说，你缺钱跟我说，没人会让你饿肚子的。明德妈妈瞪一眼村支书，说，废话，我就问你一句，给还是不给！明德妈妈的好几根黑头发从白头发里冲出来，要战天斗地的样子。

　　村支书觉得很有必要得跟明德媳妇说一说明德妈妈的事了。村支书打电话过去，明德媳妇说，明德虽不在了，但她还是孩子的亲奶奶，再穷，我也会养她一辈子的。明德媳妇还说，以前明德在的时候，我们也是给过婆婆钱的，但她从不收，这次是我疏忽了，支书，我就把每个月给我婆婆的钱打给你好了。村支书对着手机说，你还是抽时间回来一趟吧。

　　明德妈妈正在菜园子里忙着，看见明德媳妇，一怔，说，孩子，你怎么来了？明德媳妇说，妈，我再不来，就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

　　谁敢骂你？真是欺负人了！明德妈妈扭头瞪了一眼村支书。

　　村支书说，我把弟妹喊来，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一定会替你做主。

　　明德妈妈突然怒冲冲地说，叽歪些啥呢？不把田还给我，我就去你家要！

　　明德媳妇说，妈，你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要田做什么？

　　明德妈妈在明德媳妇面前口气缓和了些，说，我还干得动，我要种点菜。

　　明德媳妇说，妈，明德虽然走了，可你放心好了，你还是孩子的亲奶奶，我有时忙不能够带孩子回来看你，但我保证把每个月的赡养费打在村支书的卡上，让他转交给你。

　　明德妈妈的眼睛，惊得一跳，拄着锄头咧着嘴，说，我，我要你钱做什么？你带着孩子，你也不容易！

　　再不容易，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明德在天上看着呢，妈，你就放宽心吧！明德媳妇说着，眼睛里淌出泪来。

　　乡村的天空瓦蓝瓦蓝的，天边有一朵棉花一样白的云朵，缓缓地往这边飘过来。明德妈妈抬起头，喃喃地说，明德那会儿痛得那么难受，还惦记着他资助的几个读书孩子，非要让你把钱打过去，我挣几个钱，是不想让那几个孩子觉得明德不在了……

　　明德媳妇喊了声妈，双手往明德妈妈还沾着些泥巴的手搂过去，嘴里喃喃地说，妈，你放宽心。

　　村支书的手一划拉，抓走了明德妈妈手里的锄头柄，大声说，资助孩子的事，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