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泽丰
那年,我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时,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那个乡的车站。走的次数多了,它给我留下的印象除了站内没有多少乘客之外,与别的车站再也没有什么两样,也许这是一个乡镇车站,或是在单位上班,我总是早出晚归的缘故。无论车站与车站之间有着多大的区别,但它们都是作为乘客暂时落脚的地方,这一相似之处,总让我有太多的感慨。
1999年春节刚过,我怀揣中专毕业证,从家乡上火车,不知天高地厚地南下广州,想在那里找到一份属于自己心中理想的工作。我拿着那张检过的火车票,回望身后那些攒动的人头,顷刻间,心头涌上一股沉重的压抑感。那是一个外出打工兴盛的年代,许多农民工春节刚过就急于进城,都不愿意在家再呆上两三天,生怕去迟了就找不到事做。在这样的人流中,我挤上了绿皮火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拥挤的画面。我在想,这些陌生的乘客,他们是从哪里来?或是去往哪一座城市?如果没有这个车站,他们又该在哪里歇脚……想着想着,我庆幸车站的存在,为他们,同时也为我自己。
我与那些同路的人相聚在一个车站,离别在另一个车站,聚散本是一种必然,然而,生命之中,一些聚散却给了我们太多的无奈和伤感。
父亲与大姑本是同在祖父和祖母共同营造的这个车站上,但由于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是一个生命如稗草的年代。灾难、饥荒困扰着每个贫困的家庭。一九五二年,父亲出生了,这对于祖父祖母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两年之后,大姑以一个不顾人世间疾苦的生命也来到了这个世上。她呱呱坠地的时候,祖父在偏房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回到堂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在大姑出生只有十天的那个黄昏,祖父无奈地对祖母说:“将她送人吧!”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重重地压下了祖母心中母爱的砝码,留送非轻,都是两头不着岸的船……
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七年间,自然灾害像洪水一样浸泡着人们的生活。尽管大家极力自救,日子还是过得特别困苦。大姑三个月大的时候,被抱养给了同乡的一个木匠,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别人的家庭里生活。谁知就在她十七岁那年,虽然是花季一般的年龄,但在人世间这座站台上,她还是早早地下了车。据说她病得很突然,也很奇怪,先是头晕,呕吐,继而失语。其间也只是从家到车站一个小时的工夫,靠两个人吱吱呀呀地抬到车站,正准备叫一辆车送到县城去救治的时候,大姑一度清醒过来,她巴望在这个时候能看到生她的父母——这人生最初的站台。但在当时,我的祖父和祖母踉跄哭喊着正在赶来的途中,谁知残酷的病魔在此刻就执行了对她的死刑。在那个乡镇的车站,她含泪地坐上了开往天堂的“列车”,开始了更远更寂寞的行程……
往事就像一根知疼知痛的神经,现在回想起来,父亲生前每每提起此事,思绪总是难以平静。也许这人生中忘不了的那一页,于他,于我的祖父和祖母,都是一个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