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顾琴玲
小时候的夏天,所有关于清凉的记忆,都好像是来自村里的那口老井。忙活了一天的人们,最喜欢用井水冲刷院子,而被井水冲刷过的地面,热气一下子就跑掉了。在院子里放上一张桌子,全家人围聚在一起,就可以聊天吃风凉晚饭了。或者躺在凉榻上吃着井水冰镇的西瓜纳凉,望着星空,听老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记得有一年特大干旱,村里的河水几近干涸,一条细细的水流可怜巴巴地在缓缓流动。唯有村口的那口老井,井水依旧清甜甘冽,也成了全村人的生活用水。
邻居家的男孩贪玩,趁着大家午睡,偷溜出门下河玩水,没成想在河床上滚了一身泥巴回来,邻居大娘一声怒吼:“不知轻重的东西,十里八村都没水了,弄脏了回来用什么东西洗?”几个闯祸的男孩憋红了脸缩在墙角,尴尬地吐着舌头。大娘从厨房内拎出一桶井水“哗啦啦”地直接淋在男孩们身上,男孩们欢呼雀跃起来:“凉快!凉快!”
“咚”,大婶将二只木桶扔给了男孩们说:“到那口老井里去打二桶水来!”男孩们像是遇到了大赦一般,也不管身上湿掉的裤子,抺掉满脸的泥巴,一溜烟地跑出了园门。
我无所事事,也就尾随他们来到了那口老井边,井边挤满了人。太阳依旧灼热,但井边的人明显没有了夏日的急燥。女人们头上顶着湿毛巾,拉着家常,围坐在井台边。男人们在井台边一长溜地排着队。站在井台上的人将连着井桶的井绳缠绕在手腕上,双手将井桶用力扔入井底时,只听到“噗嗵”一声,井台上的人就急速地转动手腕,桶口开始慢慢向一边倾斜,待几乎看到大半个桶底的一瞬间,井台上的人侧身用力一提,顷刻间井桶就灌满了清澈的井水,随着井绳不断上升,桶内晃动的水珠溅到井壁上,清凉四射。待井桶提出井沿口,即刻倒入井外的大木桶,井边上的女人则迫不及待地将水舀到盆里,水花四溅地清洗着自家的衣物。我巴不得有人叫我一声,也参与到洗涮的行列中,感受这井水的清凉。
连着的天晴高热,用水越来越稀缺,家里的水缸每天都急需补充井水。逼迫大舅在最凉意舒适的清晨都要早起,用扁担去村口挑来井水。井水显得格外珍贵!外婆为了省水,用井水冰镇西瓜时,特意先用小勺将温热的西瓜外表洗净,再放入盛满井水的脸盆内,待西瓜微凉,盆内的水外婆还要用来洗碗、洗菜。
夏夜更是闷热难熬,外婆整夜都摇动着蒲扇,驱赶这炎热的暑气,但我们夜半依然还是会被热醒。有一晚我们半夜热醒后,实在再难入眠,就下楼又用井水洗了脸、抹了身。外婆则一手摇着蒲扇,一手牵着我的小手,在村里转来转去。
当我们来到村口的井边,好奇地探头望了望井底,发现井底几尽干竭,只有石缝的井眼处缓缓地流淌着一股清泉。我们趴在井沿处,探手入井口,略有略无的丝丝凉气穿过我们的指缝,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我们四目相望,突发其想,或许可以在这井底度过这难眠的酷暑。借着月光,我们攀着井壁上湿滑的石块,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下到井底,井眼处汨汨泛起的水泡,冒着微微的凉气。外婆坐在湿凉的井眼边,我乖巧地依偎在外婆的怀里,外婆双手从井眼里掬起一把井水,我抑起头,就着外婆的手掌喝着清冽的井水,清凉遍布全身,赶走了井外所有的暑气。外婆又将井水轻轻地洒在扇面上,扇面上的水珠随着外婆手臂缓缓晃动,四处飞溅,我用手捕捉这飞溅的水珠,滴滴清凉。一阵微风拂过,沉沉睡意袭来,我们俩枕着老井的清凉入眠。
时光流转,时代变迁。随着自来水入户,电扇、冰箱、空调的普及,现在的夏天,我们可以随时随处找到各种降温消暑的方法。但我再也没有体验到遍布在夏井里的那种自然清凉,那是童年最悠闲舒适的夏夜,是属于我与外婆关于夏夜老井的深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