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夙伟
那天从外地回来,家里让我顺道买点蔬菜。那时路边摊早已落市,又天气阴沉,在一个拐角的路边,却有个老太还在卖菜。老太看上去已在耄耋之年,满脸沟沟壑壑的皱纹,一头被风吹得凌乱的白发,但身板硬朗精神矍铄,穿着也并不落伍。我和老太搭话,您老高寿啊。老人显然目明耳聪,马上回说,不算高,八零后。看来老人说话也风趣而入时,我就接着问,还没卖完啊。她说,不急不急,每天都这样的。我看蛇皮袋上摊着不多的几把青菜和一堆芋头,就说,我都买下了。她说,你吃得了吗,我说,这不算多,而且芋头放得起,青菜还可以放冰箱。你也可以早点收摊。付钱时,她非要抹去几角钱的零头,我说这使不得,你卖一天菜才赚几个钱。她说,这是买卖的惯例,何况你又起了底,小帮了我一把。但我仍全额付了钱。
路边就是公交站,她和我都乘同一路公交车回家。我问她哪个村的,她说终点站那个就是。这个村我不陌生,还在疫情前,有一次去北方旅游,是个老年团队,其中有十几个旅友就是他们村的。七八天相处下来,也就很熟了,和他们的召集人老陈还互加了微信。他们说起自己的村子,底气很足,说他们这个村近年来村级经济发展很快,是名声在外的富裕村。村里对他们老人也照顾得很好。但因此就让我不明白,这个老太为何如此高龄还要出来做小生意,而且还要那么起早贪晚地多做一笔是一笔。
巧的是,过几天,我居然在网上又见到了她。那天我浏览网上新闻,有一条本地新闻,说的是城管整治路边摊,劝离一位在卖菜的老人,报道配了一张图片,我一眼就认出那老人正是那天卖菜给我的老太。城管队员看当时天色渐晚,就自己掏腰包把菜全部买了下来。这当然和我那天起底老太的菜一样,都是出于同样的想法,显然,人之为善,是一种相通的本性。而且也因为很多时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几天后上街,正好邂逅旅友老陈,那次旅游,他们村里的旅伴都说他是村里出名的“爱管闲事”的热心人。于是就向他打听那位老太。老陈说,老太是单身老人,现在村里的老人都有生活补贴,单身独居高龄老人还享受特殊照顾,不仅衣食无忧,生活起居还有护理员帮助照料。我说那她为什么还天天出摊卖菜挣钱,再说,她还种得动菜吗。尤其是那天的芋头,像她这样的年纪如何种得出来。
老陈说,现在村里有老年食堂为老人供餐,她早已不种菜了。她的菜都是当天去向市场里卖菜的熟人买来,再转手卖出,而为了吸引买客,她都低于进价卖出,一来一去,明摆着要贴进不少钱。因此卖一天菜就亏一天的钱。我问,那她图什么?老陈说,我们也都对她说,老话说,千做万做,蚀本生意不做,你如此名符其实地亏本买吆喝,又是何苦?她说,我一点也不觉得亏。村子里白天没几个闲人,说说话的人也难找。我不会玩手机,再则看起来也很吃力。又总不能一天到晚看电视,何况我还不大爱看。于是就更加寂寞冷清无聊。一天天都如此,那日子有什么味道。
老陈说,我们又问她,那又何必老远地赶去城里卖菜?她说,我爱热闹,想来想去,让自己过得开心,主要是不寂寞,还是卖菜最好。年轻时,一亩三分自留地上收下来的菜,都要挑到城里去卖,卖菜是我熟门熟路的老本行,让我有回到年轻时的感觉。再说,我虽然老了,但就近贩卖这点菜,体力是绰绰有余的。而且我卖菜不为赚钱,一点压力都没有。没人买,我正好看人来人往的街头风景,有人来买,就有个人白陪我聊天,碰上健谈的老人,就更说不完。我进的菜不多,基本上都卖得完,剩下一点卖不掉也没关系,我带回去送人,人家客气,我说就当帮我减少点浪费,于是人家开心,我也快活,这样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很快,也很充实,而且活络了身体,你说是亏是赚。
同样是老人,我不免有点感同身受,但老人如此地排遣孤独寂寞,明显也是出于无奈。且不说就算她身体还行,但毕竟是高龄老人,其中的风险也难以预料。老陈说,就是啊,村里不少人也都有这样的担心,我也不止一次地向村里反映过。实际上村里也早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并已经有了规划,那就是老人普遍有了富裕的物质生活之后,怎样丰富滋润他们的精神生活,给老人更多的情感慰籍。这让我很有同感。
前些天,在抖音上刷到一条视频,是一群老头老太排练节目的花絮,老人们热烈地切磋商榷节目的修改,一个老人还示范表演动作如何改进,我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卖菜的老太吗,画面上有飞字的解说,说为了发展乡村旅游,吸引更多的游客,村里将举办一个乡村旅游节,村里老人们也准备出个节目助兴。现在老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这时,手机响了,是老陈打来的,说抖音上那个老太的视频有划到吗,是我做的。我说正看着呢。
他说,你看,这些老人还孤独寂寞吗,他们“老有所为”都来不及呢。现在村里老人们有多姿多彩的活动,老太忙得很,根本没空去卖菜了。我说,那好那好,既体现老人的价值,又充实了生活。他说,村里还有许多帮助老人解脱孤独感的措施……他正要往下说,听声音有人进来,被打断了,接着,他把语音通话切换成视频,说,正好老太来了,你们见个面,我看见视频中的老太精神焕发的样子,说真是老当益壮啊。她调侃说,是不是有点像传说中的越活越年轻?我说正是正是。于是三个人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