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施永清
相册里的船，是一艘军用拖船，我是它的第二任船长。
在转业多年之后的这个夜晚，之所以翻出这本尘封多年的相册，看看这艘深藏在记忆中的船，是因为曾经风雨同舟的战友给我发来一则官方信息，说是咱的船退役了，老部队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它以一种圆满的方式，结束了自己近三十年的海军生涯。一时间，如烟往事，纷纷涌上心头。
1996年4月，刚过完24岁生日，我便接到任职该船的命令。老船长走之前对我说，船是有生命的，要好好爱护它，熟练掌握它，希望你们能人船合一。此后，我便与一群年轻的水兵一起，以船为家同舟共济，共同度过了三年多青春岁月，也留下了许多难忘瞬间。
先说说游泳吧，这方面我有“专利”。一开始船上有好些战士不会游泳，他们中有的会扑腾几下，但游不远，还有几个一下水就沉，被戏称为“秤砣”。部队人多，下水训练时间有限，所以岸上功课很重要。于是我摸索出了一个“赶鸭子上架”训练法：在单杠下面放一张方凳，“旱鸭子”趴在凳子上，再由单杠上放两根背包带下来拴住脚踝使整个人离地，最后让人端一脸盆水放在正脸下方,一个模拟的“泳池”就出现了，按动作要领练熟。轮到泳池训练时，用一根背包带，一头吊在“旱鸭子”腰上，一头拴在拖把棍上由池边战友“提溜”着往前慢走，水里的人只管按要领做动作，不用担心下沉或呛水。一开始背包带是紧绷的，游着游着就松弛下来，如此这般,“旱改水”便成功了。
想成为合格的水兵，还有一门功夫是必须学会“吃饭”。新兵上船，出海执行任务时晕船甚至呕吐是难免的，这时候需要一边“镇压翻江倒海的胃”、强行吃东西，一边“安抚七上八下的心”、竭力保持清醒以完成手头工作。风大浪高、船体大幅度摇晃的时候，“能吃饭”既是一门硬功夫，也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绝大多数新兵都是好样的，他们唱着“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经过若干次出海磨练之后就能适应海上生活，成为真正的“水手”。
当然，水兵也有自己的欢乐时光和浪漫情怀。业余时间，文娱活动总是那么丰富多彩，除了唱歌下棋打牌之外，安排最多的项目就是打篮球。有时和兄弟船打，有时内部组织比赛，在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年纪，大家伙往往是满场奔跑，半天下来都不觉得累。有一回内部比赛，由“长江以北”队对战“长江以南”队，不曾想北方队员人高马大技术又好，南方队招架不住，半场休息时我灵光一闪，将“长江”改为“黄河”，立马势均力敌。
船上的氛围和谐融洽，大多数时候大家如兄弟般团结，这种氛围在船员过生日时会达到高潮。有一回船上为我和另一个出生在四月上旬的战友过生日，两人被涂了一脸的奶油不说，连军常服都被抹成了“迷彩服”。收到的礼物有战友写的信，还有当时流行的带电子音乐的贺卡，有一份贺卡上写着：船长，愿与您同甘共苦、共建家园。对了，同过生日的战友还收到一口小钟，好家伙，送的人单纯，收的人开心。小矛盾小别扭当然也有，但都能及时化解。有一回，一位绍兴籍孙姓战士的父亲打来电话（船靠泊时，可以往岸上拉电话线），接电话的另一个战士口大气粗，于是两人不对眼了。我了解情况后及时找谈话，明确是与非，让无礼者道歉，于是小哥俩又言归于好。事后我给孙父写了一封信表达歉意，同时又整理了一个《船员最基本行为规范》让大家学习遵守。
爱情故事当然是少不了的。
在情满东海的单身年代，总有一种写诗的冲动。有一次北上执行任务，夜晚锚泊时，感受着海岛海风海鸥海浪，有了“文思泉涌”的感觉，一篇《沧海夜泊》流淌而出。时隔多年，这篇小文，找不到也记不全了，依稀记得一些，有呜咽的海风、鬼魅般的流云、透过云隙眨眼的星、还有灯光照亮的海面上一闪而过的鱼。结尾倒是大都记得：人生如航海……风流浪涌，把稳人生航向，岛礁标塔，装点青春蓝图。
然而写诗的冲动没持续多久便有了结果。一次出海归来，她站在码头上，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这就是你说的船吗？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我还以为是女的摇橹、男的撒网的那种小渔船呢。我大笑，把我想成那样了你都敢来？！也难怪哈，那几年《纤夫的爱》正风靡大江南北，估计这“妹妹”老想着坐船头，犯迷糊了。若干年后，唱歌的“纤夫”摊上事“翻了船”，果然是人生如航海，风流浪涌无时不在，还真得把稳航向呢。
时间久了，不仅我们战友之间和谐融洽，这条船也成了我们最亲密的战友，大家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善待它，它也毫无保留地回馈着我们，真的像老船长期待的那样，实现了“人船合一”。几年来它和我们一起战风斗浪患难与共，同时也收获满满：船集体连续三年被评为基层建设先进单位，我本人也捧回了军旅生涯第一枚军功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1999年11月，我奉命调离。走之前，战友们送了我这本相册作纪念，众多风雨同舟的美好瞬间、满满的温情与友谊让我感动不已。
这条船始终泊在心岸。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知悉它已离去，心怀万般不舍。此刻，重温这本相册，写下一些文字，既是纪念曾经的青春岁月，也是为它送行。
兄弟，一路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