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金芳
捻河泥也叫“罱河泥”。
江南水乡农村捻河泥的情景已远去,可记忆没有远去,我时常呈现出念想来。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改革开放前,农村实行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的经营体制,农家肥是生产队里的宝贝,从晴初霜旦到冬春之时,捻河泥是生产队的劳动项目,也是青年农民的重头活,生产队结基肥的一种低成本方式。
冬阳像一颗穿越寒风的金色珠子,以其柔和而坚定的光芒,不仅赋予人们温暖,更赋予人们力量和勇气,以面对生活的挑战。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水乡的河港里,经常看到农船船肚大半隐在水里,在波光里氽着晃着。我多次站在河港边观看,船头船尾各立着一位精干壮实的汉子,双手握着两根竹竿站在船舷上,先是马步下蹲,不摇也不晃,继而拉开双臂,竹竿下一张篾制的大嘴巴深入河港清澈的水里,把河底下的淤泥吃个饱,然后站起,弯腰用力把淤泥扔进船舱里,汉子们用伸到河底的罱泥夹,一张一夹地捻河泥。
捻河泥的动作看拟简单,重复和机械,其实既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父亲年轻时是生产队捻河泥的好手,不但效率高,而且常常能捻到鱼虾,甚至鳖。记忆深刻的一次近距离观看捻河泥,是我读小学五年级放寒假时,跟随父亲坐在捻河泥船的船梢上,去捡随河泥一起被拉上来的鱼虾。捻河泥的工具罱泥夹,由两支细长的毛竹杆,底部各绑一只脸盆大小的竹箕,由竹杆交叉固定而成罱泥夹。上面的竹杆左右分开,下面的泥夹就张开,罱杆合拢,泥夹即闭合。操作使用时,因捻泥夹得伸入两三米深的水底,人站在随波晃动的船檐上,特别是将满夹的河泥从水里提起来甩向船舱时,没有相当的腰力和本事,很容易跌进船仓或掉进河里。经验技术俱佳的父亲和搭档各立在船舷边上,随着船身的波动,身子顺势起伏,脚就像钉在船舷上似的纹丝不动;而一张一夹、你伸我提的捻泥动作,不仅娴熟自如,且呼应默契。船舷上的父亲和搭档像跷跷板两头的杂技演员,表演着劳动的美妙和神奇。船舷快浸到水里了,捻河泥的父亲和搭档收起捻泥夹,调好船头,一荡一荡地摇着橹,伴随着吱哑的橹声,笃悠悠地向河泥塘氽去。
捻河泥的主要作用是积肥,为来年的丰收做准备。软软的、黑黑的、肥肥的河泥,灌进圩田,铺在桑树地里作基肥,目的是等待春暖花开时,秀一个满田(地)春色。但河泥捻好后,并不能马上作肥料,得在河边围出的河泥塘里沤上两三个月,才能作基肥。
捻河泥的另一个作用是还河港清水。用现在的词语表达即河道清淤(虽然那时水乡农村人还不大用污染这词,但净化水质,饮用水更清了,是大家的共识)。河泥被罱上船送上岸的那几天,河港里的水浑得发黄,但几天后水变好,河港里的水回清倒影,鱼儿欢腾。记得那年代我家附近硚埠头的许家浜年年捻河泥,捻过河泥后没几天,清晨水面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半斤八两的鲢鱼成群结队浮上水面,鱼嘴一张一合,动作整齐划一,犹如一队正在出操的小学生。祖母到硚埠头淘米洗菜时,一群群三四寸长的川条鱼聚集在硚埠前,当清水里泛起一股白色的米泔水,许多川条鱼便会在浊水中追逐觅食。浑水里鱼的眼睛看不清,正好浑水摸魚,用空淘箕朝浑水中奋力一捞,准能捞上三五条小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