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晓慧
我的奶奶不知道英国女作家伍尔夫,也不会知道“女人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这样的至理名言。不过,奶奶曾经有过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但那与其说是房间,更应是她生命里的屋子,有过一些自在悠闲的时光。
屋子很小,也就比一般的房间大不了多少,原是伯父早年想在这块地基上建造房子临时搭建的小屋,连墙面都没有过一遍石灰,还是红砖砌起来的样子。在幽竹的掩映下,倒有参差对照之感,门前种满了花花草草,像是花园的一隅。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除却隔开的一间灶间,屋里塞满了奶奶所有的家当,家具、农具等用品,零零散散的东西一放,连挪个脚都很是不便。当然怎样都能周旋,就像奶奶很满意在这间小屋重启的人生。
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登门的客人很多。一些来访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们老远地就喊起了奶奶,那是在爷爷的名字后面加上大婶大嫂的客气称呼。奶奶也只能任由别人这么叫了一辈子,好在人生终于摆脱了和爷爷一块的糟心日子。爷爷属鸡,奶奶属狗,由于性格不合,感情一般,加上那个年代过来的男人对待老婆的恶劣态度,他们过日子是名副其实的“鸡飞狗跳”。奶奶近乎忍受了一辈子,现在孙辈们都不小了,她忍无可忍,也不管任何说法,就搬到了离家一段路的这间小屋。奶奶总算是可以爱咋咋地,再也不用看爷爷的脸色了,不必顾虑家务劳什,只需打点自身冷热。
常来串门的是住在附近的几位老人,奶奶热情好客,无论是昨天来过今天还来,照样泡茶招待,反正是山里自采自炒的茶叶,春天再去摘就是了。他们多半是东拉西扯、闲话家常,在爷爷看来就是懒散婆娘尽说废话。下午过来的老人会摇着老蒲扇闲坐很久,以至于犯困打盹响起呼噜声。“傻子”姑娘每天都要绕着村子从早走到晚,有时也会停留在家门口,奶奶拿出一些零食递给她,她露出纯真善意的微笑,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记得有个患病的造访者,奶奶每次都会在那人离开后把坐过的椅子一通掸,我们都因那看似夸张的动作笑作一团。另外,还有一些有趣的“访客”很受我们小孩子欢迎,譬如从竹林里窜出来的小松鼠,一眨眼就会飞檐走壁;五彩的四脚蛇小心地观望着周遭,却不知闯进了人类的院落里。
有好几个寒暑假,我都是在奶奶的那间屋子度过的,在这片小小的自由天地,奶奶过得自在而满足,像是一个老年人的新生活,我们也浸染在愉悦中。夏日有映照于窗前的竹影婆娑,冬天则遥望到远处的群山皑皑,但我最喜放暑假的日子。奶奶在屋前搭了葡萄架,种了桃子树,累累硕果看得我们流口水。旁边的空地种满了蔬果,奶奶变着法儿地翻花样,番薯藤、南瓜藤是时令鲜蔬,玉米、南瓜是下午点心,西瓜、香瓜是餐后水果。门口是一条山涧,溪水清凉,我和堂哥、表妹喜欢沿着溪流涉水徒步,一路翻找溪石下的螃蟹。奶奶的屋子似乎永远是夏日的午后,伴随着老人的打呼声,在那里呆久了便觉得慢下来,慢下来。
奶奶传统而守旧,并没有超前的女性思想,但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一间“房间”,亦是她可以完全做主的一段生活,总是令她素朴的人生有些许光芒,也是我记忆深处的神奇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