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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话蝙蝠

  ○ 周根林

  傍晚时分,下了一场雨,凉快多了。洗刷过的树,清纯、茂盛,弥漫着清冽味道。仿佛沉稳的中年人,在湿润的暮色里静立着,浸透了安然不惑的气息。

  我站立在窗口,享受这清风徐徐,舒适透亮,难得的夏日傍晚。天渐黑,窗外的两幢楼宇之间,蓦然,几只小小的影子迅捷掠过视线。初时只当是小麻雀,待它们轻巧地折返回来,我借着渐暗的天光细细辨认——竟是蝙蝠!

  天黑之前,小麻雀在树丛里跳跃着,叽叽喳喳地喧闹,三五成群,忽然扑腾而起,于低空中快活地追逐盘旋,宛如孩童在公园空地上不知疲倦地嬉戏。其实这些初生的生灵,正在笨拙又勇敢地练习着飞翔的技艺。

  然而,此刻看去,那小小的麻雀身影,竟与夜行的蝙蝠相差无几。

  这场雨,对幼小麻雀亦有难测之险,若躲避不及骤雨,淋湿羽毛难以振翅,便可能被人捉着,或夭折于泥泞。

  夏日里,蝙蝠是夜晚的精灵,昼伏夜出本是它们的天性。今日暮色初笼,它们却早早现身于这微茫的夜晚,难怪被我一时错认作麻雀了。

  蝙蝠舒展黑亮的翼膜,如同无声打开的扇面,优雅地铺展于暮色天幕之下。时而迅疾地拍动,搅起细微的风声,时而又轻盈地平展,如一片墨色的柳叶在空气中悠然滑翔,确有一种别样的美。

  这拥有飞翔天赋的哺乳动物,前肢细长,指间与前后肢间连接着精妙的翼膜,更多时候则依赖那不可思议的回声定位,于黑暗中勾勒出世界的轮廓与自身的方向。南方乡间所常见,多属体态轻盈的小蝙蝠一类。

  蝙蝠其貌虽不扬,全身黑乎乎的,长着翅膀,一张尖尖的嘴,初看确乎有些骇人。但人们却以极大的包容心,只因蝙蝠的“蝠”与我们祈福的“福”字谐音,将其视为福气与长寿的化身。于是,古建筑飞檐的雕饰、衣物精密的刺绣、器物考究的纹样中,蝙蝠的图案便能常见,默默承载着代代相传对幸福深切的期盼。蝙蝠早已不单是生物,它成了传统文化中最富温情与寄托的符号——一种特殊的情怀。

  某次,游历古村落,见一处旧宅窗格上,有精雕细刻着花鸟虫禽,栩栩如生,其中一幅蝙蝠与祥云交缠的图案引人驻足。听讲解才知,这暗喻着“洪福齐天”的祥瑞。冰冷的木石因这意象而脉脉生暖,无声诉说着昔日匠人的巧思与主人对福泽绵长的殷切向往。

  在自然秩序中,蝙蝠本是良善的益兽,多以飞虫为食。它们择岩穴缝隙、檐下瓦中、树洞冠下而栖。部分种类也食果实花蜜,少数则吸食血液或捕食小兽。其繁衍亦顺应天时,精子在雌体内越冬,待春末夏初产下幼崽。

  曾记得某年夏夜,约莫八九点钟光景,家人正在客厅看电视,忽见一团黑影迅疾掠过灯光,旋即不安地盘旋起来。妻子与小外孙女惊呼着躲闪,小孩的身影在沙发后蜷缩着。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只蝙蝠。我忙起身,拿了把扫帚挥舞拍打,却屡屡落空,最后只好打开窗户,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其逐出。我笑着自我安慰:“福到,福到嘛!”

  可未曾想,仅隔了几日,又一只蝙蝠在夜色中悄然造访。此番我心中烦躁顿生,决意要抓住这不速之客。一番追逐与折腾后,终于将那扑腾的小小生命擒住,带着一丝莫名的怒气结束了它性命。次日,心头却莫名地罩上了一层阴翳,总觉不安。于是,地毯式地对屋内进行一次搜查,但没发现蝙蝠隐藏之处,心里纳闷,蝙蝠怎么进来的?再仔细搜查屋舍,终于在客厅北窗外的窗台上,赫然发现许多黑褐色的长条颗粒状粪便——这无疑昭示了蝙蝠隐秘的栖身之所。它或许正是循着空调管道的缝隙潜入我家的。隐患既已暴露,清理之后,蝙蝠便再未登门。

  然而,这小小的风波,却在我心底投下一枚石子。蝙蝠其形近鬼魅,其名却谐音洪福,便将这样丑陋的生物,赋予它一种新含义。因而,我更加明白,任何事物皆有可能隐藏着——福与祸的因缘。

  蝙蝠,西方民间视其为不祥,赋予它嗜血鬼魅的传说;可同样赋予它正义的侠士——蝙蝠侠。蝙蝠侠却又是披风守护黑夜的象征。但蝙蝠本身何曾改变?改变的是人类投射其上的目光与心念。

  这夏夜的精灵,仿佛天生就是穿梭于矛盾光影之间的使者:它以夜色为幕布,以丑陋之形背负着祥瑞之名;它自身无害,却可能成为病毒的隐秘载体。它静默地飞翔于东西方截然相反的文化解读之间,其身影仿佛一句亘古的隐喻: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我们所捕获的,是福是祸,往往取决于我们投向它的眼光,是澄明还是浑浊;取决于我们心之所向,是狭隘还是宽广。如同它划破夜空的那道无形轨迹,其意义从不凝固于一点,总在人心天光的流转里,悄然转变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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