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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 蜕

  ○ 张丹凤

  花若盛开,蝴蝶自来。这是大自然谱写的浪漫与对白。人们只是惊叹这场浪漫的邂逅,可曾有多少人想过,为了这场相遇,蝴蝶倾尽一生,在挣扎与蜕变中从未感到过遗憾。从一枚卵开始,便注定要走过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蝴蝶的生命始于一枚微小的卵。悄无声息地蜷缩在叶片的背面。那时谁曾料想到,在这层无足轻重的薄薄的卵壳里,正酝酿着一场关于“索取”的序幕。

  破卵而出的幼虫,是人人厌弃的丑陋的毛毛虫,不过几毫米的身躯,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破坏欲。由于啃食的本能,刚刚孵化出的幼虫在齿颚开合间,嫩叶边缘很快洇出锯齿状缺口,啃得蔬菜叶肉布满斑驳孔洞,细碎的叶渣挂在叶脉上,像未干的泪痕,农作物的叶片在它爬过的轨迹上渐渐枯黄。小小毛毛虫,所过之处,满是狼藉,叶脉上挂着它刚啃下的碎叶渣屑。

  随着毛毛虫身躯日渐粗壮,它的食欲也如潮水般疯长。从这片叶子挪到那片叶子,从这根枝桠攀向到那根枝桠,所过之处,舒展的菜叶变得千疮百孔,饱满的农作物叶片卷成枯筒,就连高大的树冠也被啃噬出空洞的光斑。

  “看啊!”在咀嚼的间隙,它昂起头,躯体蠕动摩擦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天地间炫耀,“渺小如我,照样能让参天大树低头!”有时不过数日,整棵树的叶子便被啃得精光,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像一双双绝望伸向天空的枯手。失去叶片的庇护,树木没法再进行光合作用,只能在无助中慢慢枯萎。而那些被伤害的生命,却仍然用残存的枝干为毛毛虫遮挡风雨。

  贪欲在躯壳里愈发膨胀。为了支撑与日俱增的欲望,它忍着撕裂般的疼痛蜕去旧皮。那层曾经庇护它成长的外壳,如今却是束缚它成长的枷锁。一次次蜕皮脱落在地,像被丢弃的良知,它不屑一顾,新躯体的壮硕,才是值得炫耀的勋章。油亮的身躯里,潜藏的贪婪跟着鼓胀,叶片的残痕叠着残痕,连风都带着破碎的声响。

  毛毛虫按着完美的轨迹完成第四次蜕皮,得意地扭动着油光锃亮的饱满身躯,傲慢地昂起头,用突起的复眼扫过这片被自己“征服”的领地,却猛然僵住了,目之所及皆是被自己啃得千疮百孔的菜叶、失去活力的作物、褪去光泽的树木,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棵被啃光叶子的树木,苍白的枝条上挂着仅存的几枚萎缩的果实。风穿过空洞的树冠,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时间好像突然静止,毛毛虫内心一片空白,心底陡然升起的内疚突然攫住了它。那些曾被自己伤害的生命,始终静默伫立,从未将它摒弃。它盯着一根光秃秃的枝条,被啃断的叶柄还在微微渗着汁液,像未干的血迹。齿尖突然泛起酸涩,那些被它一点点吞噬的存在,从未有过反抗。即便只剩残存的气息,也仍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滋养着它的生长。难道存在的意义,是靠伤害伙伴来证明吗?这个念头让它骤然停住啃食的动作,缓缓垂下头,触须轻轻蹭过一片残破的叶子,在无尽的沉思中静默着。

  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彻心扉的懊悔慢慢涌上心间,它痛恨此刻的自己,决心要与过去彻底切割,痛改前非,不再作恶多端,更不再继续破坏这个美好的世界。它停止那曾经的疯狂的啃食,开始缓缓吐丝结茧,将自己裹进一个密闭的茧壳中,这并非作茧自缚的困局,而是在沉默中完成一场修行。

  在黑暗的茧壳里,毛毛虫沉下心来,在阵痛中剥离自己。被啃食的叶片在记忆里浮现,树木的沉默在耳畔回响。它溶解了啃食叶片的锯齿,消化了刺痛世界的毒刺,将暴戾的身躯拆解、重塑,一点点煅造成托举风的轻盈翅膀,每一寸筋骨的重组都带着撕裂的疼,却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当晨光刺破茧壳,新生的蝴蝶颤抖着展开羽翼。鳞粉在阳光里簌簌落下,像抖落的忏悔;翅脉的纹路弯弯曲曲,恰似那些被它啃过的叶片上,慢慢愈合的伤痕。带着茧壳的余温,它奋力破茧而出,化作一只斑斓的蝴蝶,涅槃重生,带着崭新的模样再现这个世界。

  如今,它以靓丽的身姿穿梭在花丛间翩跹起舞。翅膀轻轻拂过曾被自己伤害过的世界。花粉沾满绒毛的腹节,每一次振翅都落下星星点点金黄,在荒芜的土壤里,正悄悄孕育着新绿。大地的精灵,它终于懂得:真正的强大不是掠夺时的张狂,而是自己碎过、痛过,仍能带着一身花粉,轻轻吻合世界的伤口。

  花用盛开等候,蝶用一生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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