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世峰
缝纫机是陪着母亲一起出嫁的。四十年前,但凡大户人家嫁女儿都以拥得三样家当为荣:一是凤凰牌自行车,二是金星牌电视机,三是洋河牌缝纫机。而那时代的女子,大多以纺织与缝纫的手艺为荣,家中安放一台缝纫机,便成了女主人才艺的集中体现,所以缝纫机带给母亲的,不仅是乡村人的体面,更是手艺的证明。
母亲的缝纫手艺十分精湛,农村里与母亲一同耕织的姐妹,也都把母亲公认成最厉害的。回想起来,我的“衣食无忧”似从出生就开始了。婴儿时期的四季衣裳、孩提时代的小白裙、初中时候的花书包、直到我上高中住校后的床上四件套,都是母亲在家埋头缝制的。可以说,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伴随着我整个成长时光。如今家中的旧相册里,仍保留着一幅自己6岁时的合影。我穿着母亲精心缝制的一件白色连衣裙,安稳的坐在小凳子上吃西瓜,香甜的西瓜汁从嘴里一直滴落在白色的裙子上,像是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我甚是欢快。
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女子,老实本分与善良朴实的农村人特点,都能在母亲身上寻到,但母亲并不愚昧或肤浅,她是有知识的。早些年,母亲也读过书,但因我外公英年早逝,家境贫寒,只能弃学顾家,照顾我几个年幼的舅舅。所以我的小时候,母亲虽然没有太多时间来关心我的学业,但一直鼓励我和弟弟好好读书。有一阵子,正好父亲的工作调整,家庭收入一落千丈,我和弟弟的生活费全靠着母亲在缝纫机旁缝制着5毛钱一只的蓝色网兜。多少个不眠之夜里,母亲疲惫地端坐在缝纫机前,在微弱的灯光下努力地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就这样,我3年的高中生活,伴随着母亲在缝纫机旁边通宵达旦加工货物艰难地度过。直至今日,我依然不会忘记,我考上警校的那个下午,母亲正坐在她的缝纫机旁边,听到我录取的消息,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开春解冻的黄土地那样舒展开了。
等我上了大学,父亲的工作也有了起色,母亲就再也没有用缝纫机谋求过维持生计的费用。如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我看到在困苦生活中坚韧不拔的慈母的一切,看到了慈母用手中针线来换取我和弟弟成长的一切,而散落在脑海里那些关于母亲的点滴回忆,仿佛被这缝纫机逐渐地缝补了起来……
等我和弟弟工作之后,母亲年事已高,老花眼成为阻挡她手艺发挥的重要原因,并且随着生活条件的提高,我已不再需要母亲亲手为我缝制衣服了。就是我刚生好孩子的那年冬天,我的四肢总是冰冰凉凉,母亲在电话里做了个相当前卫的决定:要用缝纫机给我缝制一条丝绵裤。这世界上彰显母爱的事情时有发生,没有什么稀奇,唯独那一次,我却觉得她这个决定又笨又大可不必哦。
而今,缝纫机的机身落满了岁月的尘埃,按理说是该处理给旧货商的,但思来想去,家人还是作罢了念头。因为这缝纫机于我来说,不仅是母亲辛酸劳碌大半生的回忆线索,亦是她倾注在我们身上的母爱与心血的最有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