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向龙

　　大热天的傍晚，母亲打电话来说大伯母过世了，虽然我早已知道大伯母患了癌症，但心头还是一阵酸楚。

　　大伯母家是长房，她家那小小的老房子里曾经四代同堂，是小村里最热闹的所在，因此，大伯母做起饭来总是用大灶。那个年代粮食远没有现在丰裕，人口多的大伯父家一年当中总会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当家的大伯母要时刻算计着家里的存粮，除了白米饭外，馒头、南瓜、地瓜、玉米等时常作为主食上桌，在我的记忆中，大伯母做的芋梗粥是最好吃的。

　　芋头作为一种常见的农作物，遍布于江南各省的农村。善于利用土地的乡民们常在引水的沟渠中种植，或在稻田的角落里种上一小片，约在七、八月份成熟，老家有句土话：“七月半，挖起来看一看；八月半，吃了一大半”。芋头收成时，母子同篮，除了留下做种的芋艿籽外，其它的可以吃到过年。

　　立秋时分，便能喝到大伯母做的芋梗粥了。

　　清早，大伯母到田里割来芋梗，坐在老屋门前将芋梗剥皮，再切成小段在太阳下晒上半天，到中午下锅的时候便有点干瘪。芋梗汤的其它食材是玉米粉、番薯、芋艿、赤豆，赤豆需是提早炖熟了的。中午时分，大伯母煮开了一大锅水，将赤豆倒入其中，再加入芋梗一起煮，待到芋梗煮烂，锅中的汤汁便呈紫色了，大伯母往锅中加入盐油，再加入切成块状的番薯、芋奶煮上十几分钟，厨房里便充满了香气。大伯母会用勺子舀起汤来尝尝咸淡，味道适中，便在沸汤中洒入玉米粉，一只手用竹棍快速地搅拌起来，空气中芋艿及蕃薯的香气立马被玉米的气息给冲淡了。再煮上几分钟，大伯母的芋梗粥便大功告成了。

　　大伯母会从老宅中间的弄堂里走过来，悄悄地叫我去吃。我便拿着瓷碗，跟着大伯母到了她家，八仙桌中央摆着一大钵头芋梗粥，大伯父坐在桌子边上慢慢地吃着，孩子们有的端着碗坐在门槛上，有的坐在小凳子上，都在开心地吃着芋梗粥。大伯母会将我的碗盛得满满地，我接过来开心地和其他孩子一起坐在边上吃着，粥中的芋梗柔软丝滑，里面浸润着赤豆和玉米的味道，芋艿已经被煮化了，还有那浸在粥里香甜的番薯，我总是能把满满的一碗芋梗粥喝得精光。

　　大伯父过世多年了，儿女们都成了家，建了新房，昏暗陈旧的老屋里只剩下大伯母一个人居住了。小村里年轻人不断地往城里工作生活，只剩下我母亲与大伯母比邻而居，老妯娌之间生活上少不了相互照应，母亲说，大伯母过世了，小村里更加冷清了。这十多年中，我常回老家，有时也会碰到年迈的大伯母做芋梗粥，也照样会从弄堂里走过来叫我去吃，但感觉却不是我小时候能吃到的味道了，大伯母总笑着说我在城里好东西吃多了。我原以为是大伯母年纪大了，厨艺退化了，后来才明白，原来是缺少了那四世同堂、孩子轧堆的热闹，芋梗粥似乎也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大伯母安详地走完了她的一生，我再也吃不到大伯母做的芋梗粥了。葬礼结束后，我独坐在门前的院子里，似乎又看到大伯母瘦小的身影从老宅之间的弄堂里过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芋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