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长根
还是少年的时候,一个炎热的中午,我们几个男孩在河埠头的樟树下磨草刀,准备结伙去地里割草,母亲和几个妇女在河埠头洗衣说笑。
扛着铁耙下田的土根伯走过来,不无担忧地说,“田里最怕鸭舌头,地上最怕癞蕻头,鱼池里最怕黑鳢头……沈家后底的池塘可能去冬清塘漏了网,几条黑鳢头繁殖出一群小黑鳢头来,还怎么养鱼?那些家鱼苗不成了它们的美食?糟了糟了!这可如何是好?”
妇女们七嘴八舌地惊叫起来:“大家过年等着吃鱼呢!”“汲吧,不能汲;捉吧,不能捉,真是难哪!”这时,母亲说话了,她说,“土根弟!怎么不叫这班小孩子去钓啊?都是钓黑鳢头的高手,钓光不也行啊!”土根伯一听,乐了,一拍大腿说,“对哇!先去钓黑鳢头吧!”
这把我们乐坏了。平时在学校读书,回到家还得侍候棚里的几只山羊。虽然钓黑鳢头最拿手,可机会不多,没有母亲的吩咐还不出手呢!若母亲吩咐:“晚饭菜还没有呢,快去钓条黑鳢头来!”才拿了鱼钓出门去,还不忘说一句:“你把镬子烧着了,我马上就钓来!”看,多牛!
于是,回到家里,把放在抽屉里的钓钩拿出来。这钓钩是用破旧的凉伞钢骨磨利再折弯制成的,钩尖而锋利;钓线是母亲搓成的苎麻线,紧细而牢实。再将母亲的晾晒衣服的长长的淡竹拿来,把钓钩苎麻线的另一头扎牢在竹梢上,就成了一把钓子。
扛了“钓子”,一边往沈家后底走。一边捉田埂边的“狗屎田鸡”。别小看这“狗屎田鸡”,它可是黑鳢头最爱吃的美食,于是就成了我们最喜爱的“鱼饵”。我们边走边用手捉,一路就捉了好几只,足够。
来到池塘边,把“狗屎田鸡”扎在钓子上,用细线扎牢。那“狗屎田鸡”张着小嘴,像要吃虫子,定引得那凶猛的黑鳢头食欲大增。然后,在池塘边寻找合适的位置,等待下钩。
我们知道,这么猛的日头,黑鳢头不会在烈日下暴晒的,这时,小黑鳢头定是在浮萍底下“躲凉”,等待着“狗屎田鸡”“光临”;大黑鳢头都是“老奸巨滑”的,这会儿定是躲在野茭白草里“乘凉”,没有“美味佳肴”还不愿出手呢!
猫狗找到了一个好位置,看到密密的浮萍中有一个小洞,他知道这里有黑鳢头在“躲凉”。于是找准机会,悄悄地把钓子放下去。只把钓杆拎了两、三下,“哗啦”一声响,小黑鳢头咬钩了。这小家伙性凶猛,食性强,冲过来就咬,还以为这是美食呢。可惜没咬牢,猫狗把钓杆用力一拎,脱钩而逃。悔得猫狗连连踩脚!
一会儿,寿福也找到机会,浮萍中间有一个空洞,空洞边“狗屎田鸡”动来动去,而浮萍下水波涌动,寿福断定有戏,于是,轻轻放下钓钩。寿福把“狗屎田鸡”拎得像要吃小虫子。突然,水下“哗啦”一声,寿福的钓钩一沉,随即被水下那家伙拖了就逃。寿福可不急,由它拖了一米多远,用力把钓杆一甩——
谁知这一甩用力过猛,把钓钩的苎麻线线甩在了一棵歪脖子麻楝树上,在树枝上缠了好几缠,那半大的黑鳢头挂在树上挣扎,这可把寿福急坏了。在猫狗“爬树爬树”的喊声中,寿福褂子一丢,往手心“呸呸” 两口唾沫,赤脚就往树上爬……
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因为我想钓就钓大的,大的钓一条有多过瘾啊!我围着池塘转了好几圈,在几丛高大的野茭白后面看到了机遇:一条较大的黑鳢头在阴影里“乘凉”,那如木头似的黑不溜秋的身躯,半沉在水下摇头摆尾,两鳃一张一合,随时有攻击的可能。
这条“隔年头”,老奸巨滑,不是容易对付的家伙,得使点手段。我悄悄把钓杆伸过去,把“狗屎田鸡”往旁边拎了几下,估计这家伙已看到,但知道它不会立刻冲过来,而是选择躲开。果然,一会沉下去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估计它也有等不及的时候,若是“狗屎田鸡”“跳”到别处去了呢?不待出击更待何时?我悄悄又放下水去,往草边拎了几拎,“哗——”一声巨响,这家伙猛冲过来,咬住“狗屎田鸡”拖了就逃。好!看你往哪里逃!我紧紧拉住钓杆。
它“暴跳如雷”地挣扎,我趁势慢慢地往岸边拖。待拖得离岸边近了,我用力把钓杆向岸上一甩,那家伙一下子抛在半空中。待到它划了一个弧形,“噼啪”一下掉下去时,我知道“坏”了,因为我的背后是水稻田。一下甩进水稻田里。
幸好猫狗、寿福过来帮忙。我让他们守住通往池塘的两个缺口。我自己则在齐裤裆的稻苗里到处搜捕。终于在几棵稻苗边发现了,我伸手刚一碰上,“哗啦”一响,像利箭似地向前窜去。这激起我的性子,赶紧追了上去;它窜哪我追哪,直追得它晕头转向,一个不及直冲向田埂,我一下子扑上去,狠狠地擒住它,尽它凭力挣扎就是不放手。
终于擒住了。这“隔年头”,足有三、四斤重啊!
那天,我们三人都有收获。不但为队里出了力,还能美美地吃上一餐。我想,黑鳢头虽然凶猛,但它只能在鱼类中称王称霸,哪能跟我们比较?尽管老奸巨滑,诡计多端,可那是小儿科!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张志和在霅溪里钓鳜鱼,可不一定有如此乐趣;又是雨天,又不是黑鳢头那么好斗,哪有这过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