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 箫
从西到东,第三扇窗最温暖。
临窗而立,感受清晨静若无尘的阳光,心释放缕缕温柔,与氤氲的水汽温润到一起。
入冬,窗下是一棵绝然静立的树。枝干清癯,玲珑地点缀着念念不去的叶,一簇簇、一簇簇恰到好处地堆在小枝丫上。从窗内俯瞰,这株树仿佛拓在旧石碑上的一幅古画,瘦金体书写的干、旁逸斜出的枝、疏密有致的叶,阳光如同有过期许一样,温柔而从容地过滤,细碎的金色细网一样罩下来。
我与这棵树两相对望,许久,我也感觉我化作一棵树了,我们互不打扰,隔着几米阳光的距离,互相忖度。
我对树,总是心存敬畏。我无数次地在不同的树下伫立过,今天,鼻子竟有些发酸,由它赭色的叶片我想到了它静静的期待,也许一场雪后,春风就来了,它又像从一场深睡中苏醒一样,伸着懒腰、抖落冬日的沉疴,然后摇动腰肢、呼莺引燕,它又垂下万千碧玉丝绦,在我们身边,或遥远的那些地方,有许多美丽的景色。我们不去,它也不来,但是,那些美丽却从未停止。人与人的相遇,仿佛自有天意,谁都想留住世间万物的万千美态,如同万千人海中那般难得的相遇。世间多少已散的宴席,是望不到深情而后会无期;多少擦肩的缘份,是得不到在乎而悄然离去。世界很大,有缘相见真的不容易,好比置身花海,虽然灿烂,但是能够一睹芬芳也需要运气。心灵很小,有人把你装在心里,要更加珍惜,错过了,或许要等许久,或许一生再无机缘。
故乡是遥远而切近的,在我看来,故乡的心灵就是头顶皎洁的月,她是佛陀弹指的一颗佛珠,她是梵净池里莲叶上滚下的露珠,也是我窗下那棵大树风来时哗哗的声响。
千江有水千江月。年年月月,月亮装饰故乡,故乡真的无处不在,我的故乡,如大佛宁静不语,微微一笑不失本真;气度不凡的城墙,每一块方砖都镶着光华;华严寺静静呵护着烟火人间,南环桥、北都桥的星月同辉,还有那澄澈的白塔、仿古街的人流……
故乡几载已不得亲近。每到月圆,大树疏影亲切而又渺远,我是故乡的游子,故乡是心头的月圆。无论身处何处,我依如来时一片云、去时一道冈。常常凝视一棵高耸的树,想象支持它紧固的根蜿蜒到了哪里。
正午,难得暖阳正好。
阳光穿透云层,从长得健壮的蒙古栎稠密的叶缝中伸进手来,那一片片巴掌大、土黄色的叶子仿佛受到上天的吉祥暗示,高兴地哗啦啦抖动着激动的身躯。那时,我正从它们身下经过。
脚下的土地,一年四季都在我脚步的丈量中,春的葳蕤、夏的旖旎、秋的富庶、冬的清凉,完整地走一次,365天白驹过隙。
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在耳边,热闹极了。一大群麻雀落在距我10米的前方小径,它们欢快雀跃,我轻轻往前走,想拍下一张欢快的众雀觅食图,不料它们不怕我也不理我,稍近些,便不约而同一齐飞起,择高枝睥睨于我,刹时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又步到树下,静静立着,想听听它们说什么。就像瓦尔登湖的天赐自然之趣,虽然我没有指环王的戒指,能借助其听懂禽兽语言,但有时越接近它们,越想成为它们中一只,这也不难理解奥地利动物行为学家劳伦兹为什么能放下人的尊严,与动物打成一片,以至因其行为怪诞被不明原委的人视作疯子。忽然觉得这些科学家的可爱了,“养一只小动物吧,哪怕一只小麻雀。”这样想的时侯,觉得法布尔也是幸福之极的,他的《昆虫记》里有多少我们闻所未闻的奇妙之感。由此,想到东山魁夷,看一处景,一站就是一天,在他眼里,倘若花能常开景能常在,那么,两相邂逅就不会动人情怀。
小麻雀们活跃于树下灌木丛,虽然正午紫外线强,但静谧的小区让它们快活而自我。我也很高兴,这里,倒是我一个人的庄园了。
随手拍几张,忽然见自己的影子仿佛剪纸贴在地上,兴趣来了,不停变换姿势想拍出最佳剪影。
我的脚步不停变换,忽然我在镜头中发现,我不停地往东边移,西边的阴影越来越浓,湮没了我的影子。刚才我还站在小径中央呢,怎么一会儿工夫我就靠边了?
茫茫然抬起头,看看刺眼的阳光。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切感到时光迅忽,从来没有!再拿起相机,已找不到自己影子,高楼黑重的影子笼罩下来,那速度,真像一个人举头望月又低头思故乡的迅忽。那几棵蒙古栎像时光的智者,悲悯于沧桑的无尽阅历中。
人生,原来这么快的走呀!宇宙有我们无法想象的神秘。生命翻江倒海,这一条小船,谁不是摇摇晃晃、匆匆忙忙?那些树,都静默着,像个哲学家。
冬日不寒,阳光明媚。很多树还绿得很有精神。
从一条小径到另一条小径。无论哪条路,总能让树找到属于它的春天,也总有一棵树让你泪流满面。